这种颓败的目光,让原本一身炸毛的谢九棠,都无端收起了浑身倒刺。
看着他这副样子,她终于咽下了更恶毒的话语。
“你猜对了,但只猜对了一半,”那株萎靡的枯草,不知是为报复,还是蓄意恐吓,只见他双目泛着淡淡的死气,继而道:“若是北燕得知了南梁质子的秘密,的确会如你所说,不会立时起战,但我,比你更了解北燕的君王,他后宫三千,阅女无数,尤其喜欢漂亮的南梁女子。”
萧承衍苍凉垂落的目光,忽而缓缓抬起。
他就那样看着她,轻叹:“你难道忘了,本王就是南梁乐伶所生啊。”
他不见底色的眸仁沉静如渊,倒影着被他的话瞬息击溃防线的谢九棠。
这一次,换他步步紧逼,直到谢九棠再次退至身后那片长满青苔的砖墙上。
“到时侯,你猜,”萧承衍微微闭目,仿佛撕拽着她,一同沉入那个未知的幻境,“公主和乐伶,在大燕宫的软帐里,谁更高贵?谁更低贱呢?”
谢九棠后背洇过一阵冷潮的湿气。
她分不清是自己被对方激出的冷汗,还是青苔的湿潮。
本是初春,这条被南梁质子府压抑的暗巷仿佛冰窟,一眼望不到头。
二人犹如两只长满刺的刺猬,互扎到血肉模糊后,终于疲惫的安静下来。
巷子中有风拂过,萧承衍忽而抬手,用指尖勾住她歪斜的玉冠向上一推。
谢九棠欲要偏头避开,却被他另一只手钳住下颌,虎口卡着她的下巴,逼她仰面承接这近乎暴烈的端正。
“冠正了。”
他说罢,负手后退一步,为她让出方寸盈余之地。
谢九棠被发端遗留的吃痛扯回心神,并心力交瘁的发现了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便是她出质北燕后,那支可以批改她生死的朱笔,竟不是握在敌国君主的手里。
而是,在他儿子的手里。
这是何等的讽刺。
谢九棠无力的张了张唇,脱口而出时,竟变成:“我饿了,还吃不吃面了?”
*** ***
二人亦步亦趋的出了巷子,萧承衍在前,谢九棠在后,一路无言的漫步过西城长街,来到了那条满是早点面摊的良民巷。
青石板沁着露水,早点摊的棉布幌子在晨风里此起彼伏。
天光劈开笼屉上蒸腾的雾气,竹匾上码着的雪面馒头又大又圆,油锅里翻腾的焦圈儿扯着金丝。
谢九棠单是闻着,又觉得身上暖了起来。
“赵统领家的面馆不该姓赵吗?”
她站在那块“王家小面”的铺匾下,好奇问道。
“养父。”萧承衍冷冷应了句,便负手走入面摊外的搭棚下,寻了一处干净的小桌,撩袍而坐。
谢九棠紧随其后。
那老板显然认识这位慎王殿下,却没有谢九棠料想的那般笑脸相迎,而是像见到一位熟客般,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这让谢九棠有些意外。
“今儿有人请客,给我添个小菜。”
只见萧承衍招呼了一声,便托腮看向人来人往的早市。
仿佛在看一处他向往的人间。
坐在他对面的谢九棠左顾右瞧,最后指着自己鼻子道:“你是说我请客?你堂堂……”她话到嘴边又压低声音嘀咕道:“富贵人家的公子,吃个面还这么吝啬。”
热腾腾的面刚端上来,只见这位南梁百姓口中“凶神恶煞”的慎王,如寻常百姓家的男儿郎般,腕袖卷至肘间,两指钳着豁口竹筷,挑起寸宽的裤带面,往嘴里送去。
晨光掠过他微垂的眉眼,将他的睫毛映成淡金,反倒衬的一双黑瞳愈发深邃。
不知为何,她从未在这位鬼王身上感受到阴郁的杀气,比起传闻中剜人双目的模样,反而更像画里走出来的玉面郎君。
她脑中随之冒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想法———还好知道南梁秘密的是他。
谢九棠被这一闪而过的念头惊掉了手中的竹筷,被萧承衍眼疾手快地接住,“怎么?我长得很吓人吗?”
正说着,旁边那桌客人,突然将手中的铜钱怒摔在榆木桌上,朝前来收账的王掌柜横眉道:“老子打尿炕的时候就在你这家馆子吃面,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五文钱一碗,怎的今日突然就涨到十文了?”
那王掌柜面无惧色,答的实在:“来这吃面的客人我都熟,当真没见过公子,且这粮价从昨日就涨了,五文钱一碗,真的不够本钱。”
王掌柜话音刚落,虬髯大汉豁然起身,蒲扇似的手掌干脆掀了面桌,数碗滚烫的热汤裹着辣油,随着翻飞的桌面,扑向了谢九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