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定星星眼微僵,随后弧度加深:“嗯,有眼光。”
“不过呢,我已是天清派的人,改入魔教是不能了。日后有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秦休不置可否,定睛看着沈定,俩人在晨光中相对而站,四目相对,一纯一深。半晌,秦休撤回目光,抬步往里走。沈定跟上,细看两边的壁画,左手边是和尘剑法,右手边是玄门剑法,越往里走光线渐暗,但在火光照映下倒也不影响视线。
“画上的剑法和现在的七大派的并非完全相同。”沈定发现不同。
“嗯,毕竟墙上的招百年来一成不变,七大派经过一代又一代的传承更迭,招式自然会有所变化。”秦休语气平淡。
沈定凝眉:“怎么还越变越差了?还不如这一百年前的招呢,招与招之间衔接丝滑流畅,攻击也更强。”
“嗯,有眼光。”
“……”沈定看向秦休,火光中秦休的脸半明半暗,似乎嘴角微扬,但转瞬即逝。
秦休继续道:“不错,画上这些招确实更强些。这些招也并非是七大派的原招,而是七长老修改后的。”
“七大派的后人也太没用了,过了一百年还打不过老祖宗。”沈定撇嘴,当看到唐门的剑招,更是惊讶,“这真是唐门的剑法?也差太多了,怎么现在被他们练成这样?要是祖上有灵,估计都要气活了。”画上的招式凌厉,配合暗器使用,威力无穷,但这次比武大会,唐门剑招普通,连十强也没进。
“唐门自先祖唐仙山开创以来,到第二代就开始走下坡路,所出皆不是练武之材,对暗器倒是颇有些天分。暗器的制作和使用,无人能出其右。虽剑法平平,但暗器总能出其不意,也算另辟蹊径。渐渐做起了生意,现在各大州唐门暗器分店无数。那锁功绳便出自唐门。”秦休道。
“‘锁功绳’?就是我之前被王畅绑的那玩意儿?不是说是和尘的么?”沈定两眼透着求知欲。
“和尘提供创意,唐门出力。且只为和尘提供,其他门派若要一概拒绝,除非和尘自己肯给。唐门在商言商,自家出的暗器毫不吝啬,有钱就卖。若是其他门派指明要打造的,便只出给这一家,绝不泄密。也因此,唐门武功在七大派甚至在百家里都排不上前段,但在江湖上名望还不错。百家都愿意和它搞好关系,以便日后有所求。”秦休娓娓道来,“而且唐门、和尘两位掌门私交极好,唐浑从不收取和尘一分一毫。”
“啊,所以就算和尘的了。”沈定了然,又想到什么,“这些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问什么都知道,完全是行走的百科全书啊。
“有人的地方就没有秘密。”
沈定点了点头:“那这岩洞的秘密呢?百年前的事江湖上众说纷纭,真真假假早就说不清了。你说的这些又是哪里听来的?”
秦休走到一个角落,有十几个人工工凿成的壁龛,都放了牌位。新旧程度不一。
“这是历代魔教教主的牌位?”沈定一一扫过,其中八个牌位看着很干净,其余则蒙上了厚厚的尘土,已经看不清上头的字了。
秦休嗯了声,上前从一个壁龛里的牌位后头拿出一本册子。这个牌位是上任魔教教主司空彻的,沈定定定看着牌位许久,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游走。
秦休掸落册子上的灰,藏青色书封,递给沈定:“他们告诉我的。”
沈定接过,书封上没有落款,他翻开,开篇第一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沈定心神为之一震,停顿良久。此等大义,绝非凡人所及。以至于在读下面的内容时,不由带了几分敬畏之心。文章出自姚顺之手,字体飘逸,内容精彩,与秦休所言大差不差。魔教是被迫成立的,这群天涯沦落人本为求独善其身,但混账荒唐的世道容不下他们。他们便绝地反击,拼出一条荆棘之路。言辞切切,其热血程度让人不经想加入魔教,一起完成这伟大的壮举。铲奸除恶,天下大同。
到了后来,魔教七长老的目光早就不拘泥于武林的打打杀杀,而是为正义而战。他们精进武功一是为了自保,更多的是为了保一方和平。只是弄巧成拙,不知在修炼时哪步出错,竟导致气息紊乱,经脉尽断。姚顺写下自己的练功步骤和经过,希望对后代能有所帮助。在其他六长老逝世后,他再没能找到志同道合者,心知自己生前已无法做到,呼吁后代努力,实现大业。
可他却被篡位了,被真正奸邪之人所杀。沈定接着往下翻,看到篡位者留下的文字:前言所说皆是放屁。既然已入地狱,便是鬼。字迹潦草,毫无章法可言。对自己的恶行颇为自豪和得意,一一记录,觉得自己替魔教正名了。连篡位之事也写得详细,不知是该夸他“光明磊落”还是厚颜无耻。
此后数页都是如此风格,骂姚顺,骂名门正派。骂姚顺的说他留下的修炼心法根本毫无用处,还是会反噬,不如直接练邪功。骂名门正派的说他们厚颜无耻,顶着羊皮做狼事,还嫁祸给魔教。
沈定颇觉好笑,看了看蒙了厚厚尘垢的牌位:“这些人虽然坏,倒也没把姚顺写的内容抹去,还接着写了。”
“或许他们觉得可笑,便留了下来。”秦休道。
“可偏偏他们最可笑。”沈定接过话,手指接着往后翻,画风突变。字体再次变得工整,字虽小,但笔锋大气洒脱。沈定笑意凝住,眼珠左右极速翻动。忽地合上册子,手揉了揉后颈:“此处甚暗。走,我们去外头坐着,空气也好。”说着便往外走去,足尖轻点,竟是用了轻功,转瞬便没了身影。
秦休追去,见沈定已经面对着洞口坐在外面的巨石上,脊背□□,神情专注,长指翻动书页。秦休走过去默默在旁边坐下,两人之间空了一段距离,他悄悄挪近了些。彼此衣袖微蹭,秦休看了沈定一眼,沈定只专心看着手中的书,毫无察觉。
魔教前任教主司空彻的自述,是大战前一天所写。他似乎很痛苦,背负骂名,心有枷锁。恨自己不能完成姚顺所托,似乎知道自己此战必死无疑。还写下了练这岩洞剑法的秘诀,是他以身试法所得。很凝炼简洁,就八个字:欲学,先忘。由内,而外。
说来容易,但实践起来极为困难。要一个有武学功底的人完全忘记所习得的招式,谈何容易?能找到这岩洞的,必然是有武学修为的人。他们看到壁上的画,自然会不自觉跟着练,只恨自己不能速成。更别谈放弃自己已学的东西。这是不知道修炼秘诀的人。就算是知道了这秘诀,也需要破釜沉舟的勇气和义无反顾的意念才能做到。
百年来,无一人知晓。司空彻之后,也再无一人能做到。
对于和七大派的关系,司空彻从开始的信心满满,到被误会冤枉无助,到最后的淡然,皆写得清清楚楚。最后认为自己把一切看得太简单。世事无常,人心更是难测。非他一人之力能逆转。他总结归纳了自己失败的原因,希望后来者能汲取教训,不要重蹈覆辙。还提出了改进的意见,倾囊相授。从字里行间,沈定读出他的包容和无可奈何,没有丝毫的抱怨。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沈定不觉念出最后一句话,陷入沉思。倏地,秦休搂过他的肩膀往他怀里一带,沈定猝不及防,不等从秦休怀里抬头,便听他道:“有鸟屎。”
沈定转过头想查看,但秦休一把按住他的脑袋不让他动,另一手似是拂了一下,随后松开他:“好了。”
沈定回头,方才自己坐的位置后方有一小块地方湿湿的,但分泌物却不见了。飞鸟也飞远了。若不是秦休拉过他,落的位置就是他的头顶了。
“这‘清扫功’不错啊,多谢。”沈定揶揄,坐了回去。
“方才在想什么?”秦休问。
“在想这两句诗,司空彻的‘佳人’是谁?”沈定也不隐瞒,但直觉秦休不知这事。
果然,秦休摇了摇头:“不知,江湖上从未听闻司空教主有心仪之人。他心怀大义,不像是会被儿女情长牵绊之人,江湖上也不曾传出司空教主的感情绯闻。但这两句诗确实耐人寻味,或许他真的动了情,或许是指代其他事情也未可知。”
“难得啊,世上还有秦大教主不知道的事?”沈定调侃。
“你知道?”秦休反问。
沈定笑容变虚:“连举世无双的白衣美人都不知道了,我怎会知道?”
秦休给了他一个眼神,仿佛在说,那你还好意思笑话我?
沈定摸了摸眉毛,秦休还挺较真,不就开个玩笑么!随后又觉得这样的他挺可爱,虽然还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但感觉鲜活亲近不少。不由蹭了蹭他的肩膀:“秦休,那你是怎么练的?按司空彻说的来么?”
“也不全是,我掉下来时还小,半点武功都没学过。看到壁上的画也没感觉,一窍不通。后来是魔教一位老前辈教的我,他教的和司空教主所言一样,但他做不到,也不敢冒险。他见我骨骼清奇,条件得天独厚,便理论指导我该如何学。这些剑招我自己学,再耍给老前辈看,他指出不足,我再练。后来我自己领悟了,就自己练了。”秦休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而不是自己的辛酸史。
“那位老前辈人还挺好嘛。”沈定点评道。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秦休煞风景。
“啊?他有什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