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才是一份军事委任状?”梵西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我的任期也只有六年,一旦脱离军事状态,我们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
叶扶危揉了揉她的脸,劲有些大:“你什么时候这么悲观了?有问题就去解决问题。就算要对你处刑,也要首先经过法庭审判,你的军人身份注定了你要在军事法庭上受审。你扪心自问这几年军旅生涯里,你有没有背弃过我们的信念?有没有做过危害群众、危害队伍的事情?”
梵西摇了摇头。
“这不就对了?”叶扶危按着她的肩膀,双眼如火炬将她的犹豫看穿,“你要对我们亲手创立的体制的公正性有信心。”
她拉着梵西的手叮嘱:“圣嘉兰中西部在神话纪元时曾是美神教派的核心神殿所在,就算你在那里找不到破解身上诅咒的办法,也能加强实力,将症状压制得更久一点。”
“别怕,要坚持。”
“我们什么都熬过来了,更不会害怕它一个小小的邪神。”
“我们还有没有做完的事,我们还有要一起走的路,我们还有要传播的火种。”
“无论波涛如何汹涌,我们不会就这样停下。”
梵西从床上坐起来。
生命于她就是逆水行舟。
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与神斗,其乐无穷。
先前祝霖委托叶扶危给她来信,声称自己测算到圣嘉兰中西部地下有强烈的美神复苏的灵性反应。
这也和先前得知的美神神殿旧址位置相吻合。
无论哪里发生着什么,梵西都打算前往一探。
毕竟削弱阿芙洛斯就相当于壮大她自己。
她和这位神明之间并非此消彼长,而是不死不休。
在此之前,她手上还有一份邀约。
她要在天亮之前去见见这位邀约人,看看她是否能成为一支接续燃烧的火种。
邀约的地点在她平日演讲的酒馆。
身着黑衣头戴黑纱的修女在酒馆露台上对她点头。
梵西觉得她有些眼熟,是之前来听过她的演讲的客人,也是先前和她联手度过沼泽城危机的人。
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还是娜丝塔夏。
先前亚尔诺维奇公爵府失窃的那份文件,也许就是今晚她前来拜访的礼物。
此时的梵西是演讲时一贯的女学生打扮,面貌柔和,行事拘谨,说话倒是直爽:“跟黑暗女神教会打交道的人真的能分清谁是谁吗?我怎么觉得每位修女都长得一样?”
修女笑了:“戒律使然,我们的着装都有规定。”
“但是大家的高矮胖瘦都不同吧?”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俏皮,“也许您见过与我身形相仿的修女?”
“那么,请问您今日为了什么而邀请我来呢?”
见她直爽,修女也直来直往:“我很喜欢听您分享的那些知识和观点,因而不希望您在莫名其妙的追捕中夭折。”
她指尖抵着一份文件送到梵西面前:“这是我的诚意。我想,也许我们有机会成为朋友。”
梵西了然,低头快速翻看着那份厚厚的文件。
文件没有标题,但是几页过后她已经清楚了这是什么。
《圣嘉兰-塞拉菲拉联合猎巫行动草案》。
和她在公爵府书房翻到的那本相差无几,后面甚至加上了一些别的官员提出的草案。
脑海中这几日散落的线索逐渐串联了起来,先前的猜测无限趋近于肯定。
娜丝塔夏。
但她面上不显,只是和修女轻轻握了手:“这确实是一份令人惊喜的礼物。感谢您的帮助。我想,我们一定有机会成为朋友。”
“就是不知道我能为您提供一些什么样的帮助?”
……
会谈结束,天色微亮。
梵西啃着新出炉的黑面包轻哼着歌,一边在屠夫区布下混淆视线的迷阵一边往家走。
一个衣衫破碎的清丽少女撞开了她向国王区奔去,她手臂上的伤口鲜血淋漓,她的眼神充满了害怕与绝望,她步履蹒跚却咬着牙关不敢向周围的人求救,因为他们大概率只会将她送回塔莱夫人的手里。
这是他的第三次出逃。
到国王区去。他想,那些受过教育的贵族一定没有这些该死的贱民那么难说话,尽管他们也刻薄刁钻、唯利是图,但绝不会将事情做得那么野蛮。
他的体力已经快要到极限,连精神也变成了一根快要绷断的弦,只觉得满大街的陌生人没有一个可以信任。曾经这些人看到他的马车都会为了一点白面包渣匍匐着亲上来,而现在他们看见他声嘶力竭地求救也只会冷漠地把头撇开。
“马特维延可。”街边一个其貌不扬,正啃着面包哼着歌的女学生叫住了他。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马特维延可有些迷茫地转过头去。
女学生勾起唇角笑了笑,那是和这张脸的气质完全不同的笑容,可这笑容对于马特维延可来说却万分熟悉。
“母……母亲……”灵魂深处蔓延上来的恐惧和寒意将他冻结。
女学生曲起食指轻敲自己的额头:“你不乖啊。”
她指了指自己和他的眼睛:“我可一直看着你呢。”
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包围了马特维延可。
他只觉得梦境和现实交织,再也难以分清,眼前不再是一个清秀瘦弱的女学生,而是他梦境里遮天蔽日的十二只骨翼,以及那些沉默的注视着他的无数双眼睛。
他感觉自己在不断地、可怕地下坠,对于这种命运般的失重感,他无能为力。
在闭上眼睛倒地昏迷之前,他终于意识到,死亡是长久的安眠。
而他早已失去了这种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