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李看起来老得不成人形了,面皮几乎像副将的树皮一样焦枯,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了。苍名一把抓住她瘦骨嶙峋的手臂,急迫地问:“未辞的真身在哪里?古楼为什么不见了?到底有没有古楼?”
李老太太张开没有牙的嘴,费力地说:“古楼只有心怀执念者才能看见。心中没有强烈欲望的人,从不知道这里有一家古董店。妖王大人如今安歇去了,我也该去我该去的地方了。”
苍名动了动嘴唇,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李老太太说:“我多活了这么些年,本就是因为投靠妖王大人门下,仗着妖王大人的法力。现在大人他游离于三界之外,我也将要像雪水一样融化了。”
“我可以画几张黄符,暂且给你续几日的命。”苍名蹲在地上,盲目地摸来摸去,捡起了一片树叶,“未辞的真身呢?求你帮我一起找。”
李老太太深深地欠身说:“多谢舞将军的好意。但老奴活了千年有余,已经把这世上的种种都体会过了,现在唯有死亡是解脱,也是新奇。”
在苍名的注视中,她转身沿着春秋渡慢慢走远了。也许她今夜就会步入江中,投入这片容纳过无数亡魂的水域。那么未辞,就真的游离于三界之外了吗?
苍名一直在水边坐到天黑。她不想回息园三坊,希声和无律也十分默契地没有出来找她。晚霞聚了又散,春江月夜,风送水声,苍名靠着一棵大树睡着了。
这一夜的梦非常不安,眼皮一直在跳动。在梦里,苍名还在绞尽脑汁地思考未辞去了哪里,忽然觉得眼前一片金光,明亮得让人不可直视。苍名顿时大急,挣扎着喊道:“未辞!未辞!是你吗?”
喊了半天,却怎么都翻不了身,也抬不起眼皮。又过了一会儿,梦魇熄灭,苍名睁眼一看,黑夜里赫然是一团烛火般的融融暖光,师祖就站在金光中,正弯腰看着她。
“师父?”苍名糊里糊涂地爬起来,伸手碰了一下师祖的肩膀,“我是在做梦吗?”
师祖关切地看着她,说:“师父,你梦见什么?怎么嘴唇都没有血色?”
苍名说:“师父!真的是你。”不知道是因为一梦初醒,还是因为师祖身上散发出的光晕太过于温暖,苍名突然觉得内心一松,一只胳膊遮着脸大哭起来。
“哎呀,师父你怎么搞的,是不是昨天打架太累了?”师祖拍着她的头顶安慰道,“我这次下来,可不是偷偷下凡了,我是来送好消息的!”
苍名立刻问:“是找到未辞了吗?”
“什么?哎呀师父,我们还是说正事吧。”师祖并不知道未辞为苍名战死。未辞消散的时候,她正在天上应付那些难缠的议事仙官。
一听说不是为了未辞,苍名的眼神暗淡了。师祖却高兴得满脸发亮,郑重其事地说:“苍名,我是来迎接你去天宫的。这次你大败护世神,终于功德圆满,天界的神榜上出现了你的名字,你该飞升成神了。我可是说了半天,他们才同意由我来引领你入天宫,我想你八成还要花点时间和希声他们告别,所以我来接你比较好……”
“啊?”苍名迟缓地重复了一遍,“我成神了?”
“正是!”师祖激动地说,“散仙需历经三道天劫,才能成神。我猜第一道天劫,当然是师父你当年家门不幸,又被诬陷成江湖丧门星。第二道,就是勇斗护世神了。第三道是什么,我还真不知道,难道你这些年还遭遇过其他大事?”
苍名说:“第三道……是未辞昨日战死。我在等他回来。”
师祖愣住了。苍名的眼泪好像已经干涸,脑仁和眼睛里一阵一阵的钝痛。苍名坚定地说:“师父,我不成神。”
“这……成神不是你的心愿吗?”师祖不知所措,“师父,你要想好啊。如果是为了等他,那……那下次飞升的机缘,就不知在什么时候了。”
“师父,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想成神了。”苍名摇了摇头,“我想明白了,不须成神,也得圆满。我每日为百姓抓鬼,帮到了许多平凡的人,不就是所求之真理奥义了吗?又何必成神呢?”
师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如释重负地说:“师父,或许你这样也好。成神就一定是对的吗?我看也未必,我在人间自得其乐,到了天宫还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天看他们斗来斗去?我看你和希声无律他们作伴,日子平淡绵长,恰如米酒之味,的确乐在其中。”
“师父,可惜你独自在天宫十分寂寞了。”苍名轻轻说道,“我要等着未辞,从现在开始,我的心愿已经不是成神,而是见到他。”
师祖点了点头,又从袖中掏出卷轴:“不过,好歹让我把天诏念完吧,也算圆了你多年来的一个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