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像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压在他自己的躯体之下。这条弯曲的手臂隐藏在宽袍大袖中,外袍的袖口就像一只躺倒的、敞开的布袋,从石佛的后背下面绵延出来,露出繁复而考究的里衣、内袍、纱衣。
在层层叠叠的石雕布料之间,隐藏着一扇石门。门四周的缝隙就像头发丝一样细,在越来越暗的天色下,几乎无法察觉。
苍名跳出金车,轻轻落在那扇门外。未辞也跳到她身边,两人异口同声道:“这门有蹊跷。”说完,彼此都笑了一下。未辞说:“将军越来越老练了,以后的路若是自己走,我也放心了。”
苍名眼皮一跳,只觉得一阵不妙的预感笼罩心头,急忙追问道:“为什么要我自己走?”
未辞轻轻说道:“逗你玩的。”
无律三人也下了车,苍名只好先止住话头,心里却总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
希声打量着藏在石袖中的门,说:“护世神看准了我们不敢贸然进去,这一招缓兵之计真是狡猾至极。”无律用拐棍虚点着门:“不知道那老神棍是不是藏在这里?还是已经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魏羌煞有介事地说:“喂,诸位小心呐!我们采药为生的人,最清楚这些离奇的事了。”
无律很有兴致地问:“有什么离奇的事?”
魏羌神秘地说:“比方说,进山采药时若是看见有个人影对你招手,那可一定不要答应。但是也不能回头跑,因为这时候,你的身后一定也有一个人影!”
无律嘴里嘶哈地吸着气,紧张地问:“为什么?”希声面无表情地说:“两鬼一前一后夹击你。”
魏羌说:“奏潮仙说的正是!还有,若是在夜里采药时看到一户人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那千万不要进去。我派曾有弟子采药时在荒郊野岭迷路,蹉跎到夜半三更,突然看到一座小屋,进去以后!啧啧……”
希声说:“不管怎样,不能在此处耽误太久。”苍名赞同道:“的确,这石门里究竟有什么,总要打开才能看见。甚至,这也许只是一道障眼法。”
未辞点头说:“不错,也可能护世神早已藏在暗处,看着我们在这里煞费苦心。”说得魏羌不禁四外圈地转头看着。
苍名抽出长剑,点向石门。无律突然叫起来:“哎,我说,要不然我们在门这里放一把火,把里面的东西熏出来……”
希声横了他一眼,他悻悻地说:“算了,门缝这么细,估计烟也熏不进去的。”
苍名屏住呼吸,一手二指引剑诀,架剑的那只膀子向后拉去,如引弓般蓄力,借着回势的劲道,向石门刺去。无律又叫了起来:“哎,要不然我们……”
这次苍名直接一剑刺到了底。剑尖叮地一声撞上石头,轰隆隆一声,石门向内旋开,与其说是一剑破开的,倒不如说是一剑敲开的。仿佛有什么人在门口恭候多时,静等着这一声剑鸣。
门外五人各自拉开架势,严阵以待。魏羌虽内力与灵力都大不如从前,但也从红袍的后衣领中拔出痒痒挠。然而,门里只是一间巴掌大的石室,空空如也,墙壁雕琢得粗制滥造。
希声袖起手,锐利的眉峰波动了一下:“空的。当心有诈。”
苍名看向未辞,未辞也正看着她。两人心里都明白,踏出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但这一步或早或晚总要踏出。她回头对其余三人说:“你们,能不能去带些人来,我们互相交换定位符,到时叫你们来找我……”
无律嗤之以鼻:“不就是想把我们支走吗?不够意思了啊,我也不是那么贪生怕死的。呃,再说仙人轻易也死不了吧……”
希声说:“从前去剿鬼,都是我们一起。”魏羌也帮腔道:“我嘛,还指望这次多攒些功德呢。从头开始修行,比较缺功德,你们懂的。”
苍名下定决心,说:“几位,感谢的话日后再说,尽在不言中了。那么,大家手拉手一起上吧。”
那几人虽然愿意赴汤蹈火,但却不大愿意手拉手。希声和无律只伸出拇指和食指互相捏着,魏羌抓住妖王的手腕,妖王的脸像要沉到地上一般。五人本想同步踏进石室,奈何石门狭窄,终于挤挤挨挨站了进去。
一切安然无恙。
苍名说:“看来要再破开一层墙壁,或许跟从前我见过的地宫一样。”她松开拉着希声的手,去摸身侧的佩剑。石门却咚地一声关上了,周遭一片漆黑。五人被关进了狭小幽闭的黑暗空间内,顿时觉得喘不上气。
苍名早有预料,急忙默念法诀,未辞的手也动了动,似乎是准备击破石门。
就在这时,石室突然天旋地转。喀喀的巨响在头顶炸开,仿佛这尊石佛要整个被碾成碎石块。黑暗中,几人被一股大力吸了过去,再被重重甩到地上,身下一片冰凉。
乍然被抛进光亮之中,眼前是白花花的一片,直晃得人眼泪都要出来了。苍名眨了几下眼睛,终于看清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雪地,当空一轮皎皎明月,照得白雪如银波一样亮堂。
一只温暖的大手把她拉了起来,未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军,这里是……”
“忘仙源。”无律呼哧带喘地接了下去。希声和魏羌也已经爬了起来,没过小腿的白雪寂静无声,似乎这些积雪已经独自在北原度过了无人的、漫长的时间。
苍名怔怔地看着四周,月色之中,断壁残垣都被镀上了一层贝壳一样的光华。她说:“是啊……是忘仙源。那石室原来是一道传送法阵。可是为什么把我们送来这里?”
就像是为了回答她的话,一道矮墙后忽然涌出了无数个穿绣花鞋的死尸。那些歪向一边的脑袋上,嘴巴一开一合,快活的嗡鸣响起:“万千愚民,生而为供养,天潢贵胄,岂能务农忙……”转眼间,尸群就将几人包围在中央。
“喂!”苍名大叫一声,提着剑却不知从何出杀起,看着忘仙源被一群邪物玷污,差点要内心崩溃。无律在旁边说:“理解,理解,我看到铜铎山被人打了地洞,也是想骂娘来着……”
未辞哼了一声,忽然扬手掷出一只白鸥。白鸥如飞刀一样破开月光,穿透了那道矮墙,立刻激起了一声粗哑的尖叫。未辞冰冷地说:“还不出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