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小巷都刻在霍遣的脑子里,为避免意外,他寻了间门庭冷清的客栈落脚。马车赶到后院,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屋。没要殷切的伙计送任何东西,歇了一刻钟,又出了门。
庙会在城西偏角,摊车挤着摊车,一溜灯火排成长龙,将本就不宽阔的道切得更小。伏思背手握着腕,在明亮的灯火里回首。
“你知道这庙会的起源吗?”
霍遣慢他半步,跟身后说:“十几年前,有个财大气粗的老爷,给这庙里的财神塑了座金身。”
“那老爷本是个寻常商旅,有一次路过此地,因囊中羞涩只得夜宿在一座荒败的庙里,就是此庙。”伏思手指戳晃了花灯,“彼时断肠潦倒对上残灯末庙,许下一愿。或是苍天开眼,他竟真就时来运转,短短几年光景竟成了富甲一方的商户。因此,他为庙中神祗新塑金身。庙中有了香火,所以兴起了庙会。”
霍遣慢下步,看伏思回身倒退着走,双眸半眯,星星点点的灯影荡在眼底,明眸皎色的皎变了味,成了狡。
伏思说:“我诚心拜拜,把东山再起的愿景诉给神仙听。”
霍遣听他这话,满是坦荡,见不得光的日子是真苦了五体不勤的掌柜。
两人乱逛一阵,到庙门外时看见人群围堵,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一处。伏思正拍了人肩要问,就听铜镲铛铛一阵急,里头有人扬声说。
“大伙儿静静,静静!先听在下说几句!”里边的压下人声,说:“大伙儿看个好,赏眼看哥几个表演,哥几个今日也要亮出真本事,给大伙儿来一出“大变活人”!”
伏思推着拥挤,把自己塞进人堆里。
里边人又说:“在下身边这口木箱是不得了啊,本是南海神木做成,将“活人”放进去,顷刻间就能如愿送人去到想去的地儿!”
台下齐齐嘁声,听他吹瞎话。
伏思背后挨着霍遣,个高势强地卡进人堆,倒给了他足够的缝隙钻。
“多的兄弟也不多说,真假还得各位亲眼看过才是。”里边人振声,“木箱就在这,谁愿意第一个试?”
音还没落地,人群已有人跃跃欲试,举手回音。霍遣顾着左右,但觉得这声似曾相识,便掀了眼皮看去,举手的人挤出人群,眉眼挂风流,还真是这个讨厌鬼!
冤家路窄!
伏思已经钻到了最前头,圈中心赫然站着的是四郎。四郎仿佛没看见他,朝着四下拱拱手,说:“小弟家中排行第四,四郎是也。”
霍遣很快回过味来,又看伏思神色自然,一个眼风都没抛给他。他手背贴过去,手指勾带起另一截更白皙的指,攥紧掌心紧了紧。
伏思无视这警告,由着他牵了自己的手。
四郎在一片叫好声中钻进木箱,那箱盖一合,个个全神注目,生怕连木箱也一块不见了似的。那表演者看各个探颈,猛地一拍箱盖,惊醒众人。
“各位且瞧好了……”他卡着话,掌心也卡着箱盖,他拿捏着活,也拿捏着众人的心,随即骤然一翻……
箱里还真空空如也。
各个惊叹,拍好叫绝。
随机箱盖一合一开,公子又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四郎抖袖道妙,却不多话,神情只叫人忍不住猜想更多。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再来一遍”的声此起彼伏,里边人像是架不住,被催着问:“还有谁要上来试试?”
四郎人还站中间,那风流眼一转,看定了伏思。
霍遣几乎没思考,立刻说:“我来!”
他身高形阔,那表演人看了他,话都讲轻了。嘴里“请”字不断,送人进了木箱。
四郎过来和伏思挨一块,都没看对方。他说:“哥哥上次帮你,这次又帮你一次。上回是我自个儿多事,这回是你欠我。要往哪儿去,想好了吗?”
伏思盯着木箱,吹起几缕碎发,轻快地说:“弟弟爱财,哪儿有发财的门道哪儿去。”
四郎说:“之前没觉着你爱财。”
伏思说:“那是没苦过。”
所有人都紧盯着那口平平无奇木箱,这次连开箱的人也怀着忐忑,手心捏着汗。
“哥哥赚钱的路四通八达,”伏思这时候说:“给指一条吧。”
四郎说:“里面那位怕要剁了我。”他话音一转,又说:“我还就得给你条明路了。”
伏思早有预料,不然这人也不会约他来此会面。他“哦”声,好没诚意地说:“当真?”
“自然。”四郎才不管他话音敷衍,只管自己说:“北边议合已成趋势,榷场去不去?”
伏思正想往“乱”处去,乱就没人管,没人管才好出头。他当即道:“去!”
四郎闻言微挑了眉,说:“箱里头那位被困住了,外面的事他看不明白,未必肯跟着你走。”
海墨光明面上被传召进京,暗里实则押解,朝廷不会让厢军群龙无首,很快就会派人来接手东洲的一切事宜。黑风寨不劫孤影,又定规矩,可话说千万遍,他们也脱不离一个“匪”字。围剿就在迟早,更遑论现在还多个宣安节度使勾结山匪的丑闻。
官匪相护,朝廷重脸面。
海墨光要死,黑风寨就是下一个矛头所指。
伏思静了静,讨好说道:“你送佛送到西。”
后边三人坐路边吃茶润喉,点到为止的续了旧,话聊得很浅显,聊完就要在人少的岔路口分离了。霍遣吃茶时没怎么说话,多是听着,那压着沉色的眸时不时打四郎面上掠过,生生叫四郎少了许多话。
可眼下分离时刻,三人各走一边,四郎本走出几步,不知怎的,步履一停,飞快地退回几步,一手拽着伏思拖到一边,仿佛是方才落下了什么重要的话忘了说。
霍遣没跟上,眼却直直地盯着四郎的手,可那手很快松开了,改拢伏思的肩。二人背身看不见脸,不知在说什么。
“京都!”伏思惊声,“不成吧,天子脚下,我能去吗?”
四郎怔了一下,回首先看了眼霍遣,旋即收回了搭在伏思肩上的手,觉着不是他给人添堵,是人给他下套!
他苦笑一声,说:“为了这小子,竟拿你哥哥当枪使。”
伏思在沉夜里敛眸,眉眼乖顺,“哥哥宽宥我。要不是你借我给人堵气,我也想不到这一出,各得其所行不行。”
目的达成,四郎倒不是真在意,只是有些惊讶伏思的态度。他耸肩无所谓,最后说:“那小子一身的锐气,说不准会在磨砺中越发坚利,磨人如磨刀……”他思绪倏忽飘到很久以前,忽正了音色,说:“依我看,你这些小心思用不着,溺爱者不明?,别到头来反受其害,毁了他。”
说罢他摆手步入夜色。
霍遣上前与伏思并肩,垂眸从他肩上游过,忽地说:“不成。”
伏思抿唇点了点头,说:“我觉着也不成,哪能跟他走。”
手腕一紧,霍遣牵了伏思往家去,道上灯少,他手滑下去,十指紧扣地卡进去,牵着人走得很急。他没要问方才四郎还说了什么的样子,走着走着却扯了把自个儿的袍子,回头对着伏思说。
“你这衣衫旧了,以后别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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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1?—《朱子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