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思说:“你今夜好多问题。”
霍遣说:“回答我。”
伏思静了静,还真说:“官家沉疴难愈,大限将至了。”
“干官家什么事?”霍遣仍存疑,他发觉了,只要和伏思多说两句,就很容易被套进去,要是不想被牵着鼻子走,最好的法子是什么都别信,所以他这话一问出口就后悔了。
“干系大了,三娘是什么人?”伏思自然而然地说:“海墨光做的事也好,河道都察使也罢,他们食的都是朝廷俸禄,三娘同他们一样,不一样的是三娘能帮我们,也只有她能帮我们。”
“话别说一半。”霍遣折好帕子,当着伏思的面塞进了自己的衣襟。他动作不急不缓,似乎折的是自己的帕子,藏的也是自己的帕子,收回自是理所应当。
伏思霎时心头悸动,不是情动,而是手中链条被牵扯的感觉。事实上他很少有这种感觉,霍遣说是恶犬,其实更像是披着恶皮的小兽,驯服、教化都不需要花费多大的心力,蹲在脚边时还会觉得异常乖巧。
但是霍遣似乎有很多层皮,撕下后除了乖巧,还有可能是更为凶猛的,比如现在。
隐隐脱离了掌控,就让伏思很不舒服。
无形中手似乎被磨痛了,圈着霍遣脖颈上的链条拉拽,扯动时生出了一股反噬的力,给人种错觉——锁链同时也套住了他。
霍遣说:“极春坊的消息很好得,听说只要给银子就卖。”
他这话言下之意是,你现在不想说没关系,转头我备足了银子去极春坊打听,也能问出来。但是卖货有卖货的规矩,一货不卖二主是露华楼定死的规矩,伏思知道,但也知道霍遣今日不问到底是不会罢休了。
“海墨光要死,但他要死得“有名”,从二品的重臣岂能轻易被杀,要死就要死在朝廷律法的闸刀下,这样方不辜负他在位多载的“光辉政绩”。他敢贪污受贿,也是想着身后有人坐镇,”伏思尽量把话说明白了,又不在话中提‘襄王’即将继位一事,“可这会儿能收拾他的人来了,他做的那些腌臜事一旦被呈送到宫里,谁也保不住他。”
霍遣以为伏思指的是海墨光密谋造反的事,实则海墨光贪污受贿的那些证据并不能拿到台面上来,之前是因为伏思做不到,他一介白衣之身,斗不过手握重权的王爷和军权在握的重臣,如今是不能,因为这手握重权的王爷要即位登帝了!
试问哪个帝王会容忍有污自身天名的东西存在?所以到时海墨光死不死不一定,襄王为自己也须得维护海墨光,只会不计代价要先除了伏思这颗眼中钉。
霍遣果然曲解了话里的意思,说:“三娘可信么?”
“信不信都只能是她,”伏思说:“我们没得选了。”
十日后,一年一度的放水节至。州府府衙摆宴,不只请了当地的大小官员,也请了河道都察李公赋和宣安节度使李墨光。席间觥筹交错,更叫来了郡内有名瓦楼里的姐儿以舞乐助兴。
其中就有碧云楼和极春坊。
伏思也跟着去了,他今日连小角色都算不上,进府衙里走了个过场,很快就出来了。霍遣坐在街边的糖水铺里等他,刚续了满满一碗糖水。
第一口被来不及坐下的伏思抢先喝了,他似乎渴极了,捧着碗一口气灌下去半碗,坐下说:“太淡了,还能多加些糖。”
这是霍遣的口味,他叫来伙计,按伏思的口味多加甜,再加些梅子,另外又新要了一碗。
伏思把剩余的糖水喝得见底,刚好新的也上了,他缓了缓说:“今日总算见到那都察的庐山真面目了,远远地看着,没看出什么特别。”
霍遣在街边坐了有一会儿,说:“我瞧见了海墨光的马车。”
“嗯,我在里头也瞧见他了,按品阶,他可比都察使要尊贵,州府衙门忘了谁也不敢忘了他。”伏思埋头喝糖水,忽然想起什么,勺子“当啷”磕响瓷碗,连说不妙,“走急了,将衙门刚赏的折扇给落下了!”
霍遣说:“一把折扇,丟就丢了。”
“可不成,衙门里人多眼杂,小事说不准会变大事!”伏思说着糖水也不喝了,起身要走,“帮我看着这碗,我回来再喝!”
霍遣赶紧拽住伏思,说:“你喝完,我去替你拿来。”
伏思手臂一紧,跟着看见霍遣已经往衙门方向去了。如果霍遣能回头看一眼,就会看见伏思神情很耐人寻味,他像是得逞似的,在身后喊:“托人找锦至出来,她知道扇子在哪!”
喊完他看了眼桌上剩余的半碗糖水,这时有风刮过幡布招牌,街边空荡荡,桌面上多了一溜码得整整齐齐的铜板——
伏思面上一凉,被水泼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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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作者有话要说:
放水节是清明节,这里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