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一丁在戚家的宴上喝了不少酒,终将合作事宜敲定,临走前,戚家备了好多土仪相赠,吉州刺史廖泉更派人将马车送至城门口方罢。
连带着各州县一把手亲自作陪,这得是给吉州添了多少税收的商业计划啊。
孙一丁顶张微醺的粉面,盘坐在中间,两手摊在膝上,脑袋随马车颠簸晃得极有节奏,她双眼闪亮迷离,面容和气,始终盯着缩在一角的田桑,把她盯得毛骨悚然,恨不得找条缝欠进去。
在戚家半日她虽稀里糊涂,但闯了祸她是知道的,于是说话都不敢大气,“你家主子醉了,你,你扶两把!”田桑瞅眼坐在对面的仇媪道。
“我没醉!”孙一丁微抬手,依旧端正坐着,盯着田桑。
“醉了,你扶扶!”
“我没醉!”这句说罢,孙一丁干脆沿着软席懒懒爬到田桑身上,捧起她的脑袋痴痴笑笑就说起这‘百货’那‘帝国’的胡话。
田桑没心情理会,只一心惦记她那几个小的是否还等在庐陵县城外往南五里的迎风亭,于是探头出去催促车夫赶路,顺带将头藏起来。
到了迎风亭,等车夫收缰,传来一声尖锐的马嘶过后,田桑就急着撇下孙一丁,欲跳车去寻人,刚出去忽又着急折回,她瞪起两眼,木木讷讷对仇氏讲:“有,有贼!”
仇氏大惊,过来抱住孙一丁,“啊?劫财还是劫色?”
田桑惊甚,没等她反应,就看一柄锃亮的剑刺穿车身,恰在她胸前一寸。剑不停抽动,貌似卡住了,她刚要惊叫出来,又看车顶被另一个刺客一剑掀翻。
这回是叫出来了,田桑情急,从怀里假意掏出一拳东西,喊声‘十香软筋散’,接着往头顶撒出去,等杀手被唬退,田桑连忙惊叫着站起来,见到头一名没了剑的杀手正和车夫缠斗,于是赶紧接了孙一丁主仆下车。
仇氏抱着自家主子就缩在车轱辘边,浑身抖得一步都迈不了,田桑只好趁机拔出嵌在车厢上的剑,即便这样,她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鬼使神差上手往刀刃上轻轻一划,想试试这古代截杀场面的真假。
直到神经反射弧传回的痛感随一注红艳艳的鲜血晕开,她的心才立时纠起,慌成一片,浑身细胞顿时战备,鼻孔微张,双眼冒突,呼吸急促。
抬头看车夫已经被踹晕,放眼望去,这么宽的路偏偏此时一个人也没有,眼下二对一,又顾着身后那两个被吓得肌无力的大妈,她已无处可逃,索性双手紧握住剑,接连几口深呼吸,颤颤巍巍挡在孙一丁主仆面前,“大,大哥不至于,劫财劫色啊?”
两名杀手穿着普通,只用块粗布蒙了口鼻,他们没说话,埋头棱眼,一步步谨慎逼近,友朝田桑亮剑,都是杀意。
“先前翠竹山下那茅屋里杀我的刺客是你们吧?还有前几天山里偶遇野狼那次?”田桑换个方式又问。
信息对口,两杀手即刻住脚,对视一眼,于是从衣袖里亮出臂间藏了毒针的袖匣,‘嗖嗖’就是两针。
没曾想,田桑胡乱挥剑,竟都挡下了,却还没等她露个完整的惊笑嘴脸,手里的剑就被拿剑的杀手一剑挑落。
这下完完全全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了,别无他法,就在又几针飞来时,田桑回转蹲身直将两老的护在怀里,死前仍就不忘骂孙晟。
孙晟果真经不起她骂,几百里也要赶来受着,于是一匹马直直飞奔过来,将两杀手冲散,孙晟从天而降就落在了田桑面前。
是那股熟悉的带点皂香的淡淡的旧书卷气,她一转身,二仰头,来人衣袍接连拍在她的脸上,一挺高耸的鼻峰下两个傲慢的鼻孔问候了她,侧颜俊俏如昔,身形伟岸盖世,令她着迷,此人正是孙晟。
“带我娘走!”孙晟冷冷留下这句,就冲上去战斗了。
按情理,这句话是对田桑说的吧,可带余下两人逃走的却是仇媪,因为那一刻,田桑的魂儿已然飘了。
未雨这才赶到过来帮忙,他们带上车夫,又重新架起马车走了。
等上了车,田桑回过神往车外一看,才发现孙晟手里拿的居然是一根树枝,杀手似乎对孙晟留有余地,只想摆脱他去追马车,可孙晟即使被划了一剑也不肯放两人走,他旧伤未愈,又添剑伤,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田桑看他拼死的模样,有些出神,直到孙晟见血,她才回神,又从车上跳下来。
果然,杀手是冲她来的,他们见田桑又现身,于是两人果断腾出一个刺向她,就在杀手要得逞时,孙晟摆脱另一个杀手,将手中被削得仅剩笔杆长的树枝砸出去,冲过来抱住田桑,将她抱开。
田桑摸到了孙晟臂上的血口,触感温热,手瞬间就被染红了,她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只从孙晟身后看到突突刺过来的两剑,接着鬼使神差又抱住他将自己换到了受剑那面。
就差一步,有七八名官差及时出现,两贼不敌被打伤,悻悻逃了。
两边亮明身份,才知他们是庐陵县衙的差役,领头的正是县尉左天鸿,他们简单的勘察了现场,并没发现半点有用的痕迹,称回去禀明他们县令后自会跟安复县衙接洽给孙家个交代。
左天鸿知道是孙晟,从头到尾都很客气,又好心看了他臂上的伤口,临别前还给了一瓶金疮药,最后悄悄指着他们今日外出公干带回的尸首提醒田桑小心,因为自从安复县那起拐卖案后,被救回的几名女郎已经相继死去大半,虽然查明都是自尽,但偶发性过大,怀疑是先前没获救惨死的女郎们的冤魂作祟。
两相别过,孙晟就拉起田桑乘车走了。
孙一丁见到儿子手臂上的伤霎时酒醒,抹了泪,亲自往他伤口上撒了药粉,撕下裙内干净的细麻布给他包扎。
田桑愧疚看着他右臂上翻开的皮肉,心惊肉跳。
孙晟脸色不太好,咬牙忍着疼也看着她,等伤口包扎好,不等孙一丁关怀,就吩咐未雨一人驾稳马车,他自己则和田桑同骑一匹马在后头说话。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强势的男友力,田桑有些紧张,可她知道,能让这男人不顾君子礼教跟她授受相亲,事儿肯定小不了。
果然,孙晟冷冰冰的开口了:“真想剜出你的心来看看,里面究竟是何模样!”
“什,什么?”田桑攥紧马鞍,有些不安和失落。
“早听闻戚家跟皇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就这么任性的绑了贵人去戚家,就没想过会连累几个小的,连累羊老,连累孙家!”孙晟紧紧贴着田桑的耳朵,语气从未有过的严厉。
田桑确实没想到,如今打了一身的寒颤,恍然才想起白果果三人或许还在林子里等她,于是焦急转过头问:“对了,方才迎风亭……”
孙晟却冷漠打断她,“放心,来时撞见,已经让未风送他们回去了。”
田桑松了口大气,缓缓,低声道了句谢。
“你来浦苗乡短短数月便已天翻地覆!你的作为,你的见识,你的一切通通都是谜,一举一动总能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知何时,我们所有人似乎都在你鼓掌间慢慢往一个惊天的漩涡里靠近而不自知!”
田桑想解释,却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所为一切不过权宜,你的生死,你的一切我并不在意!”孙晟用最冷静的语气说了最狠的话,“今日回去,你便收拾东西滚出浦苗乡,丫头我自会关照,若不从,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田桑莫名难过,她想说些什么,按照自己先前想好的那样,跟孙晟坦白,可没等她开口,孙晟就一把抱起她的腰将她甩到另一匹马上。
许是用力过度,孙晟突然捂住胸口,却又悄然掩饰过去,定一定心神便告诉未雨,说此地不宜久留,让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浦苗乡,他骑马在后头压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