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未汲略表谦虚,突发奇想邀请今夜在场之人都在这画上添墨,让他们不要顾及技巧,随心而画就成。
轮到田桑时,看她拿笔那架势,眉眼间露出的深沉情绪,觉得她落笔必定惊天动地。
果然,她笔走龙蛇,集日月精华,聚天地之力在画布上画了一个人和一只鸟。
嘴里念念有词:“一个丁老头,生了两个娃。三天不吃饭,饿得团团转。买了三根葱,三角三。买了一个大西瓜,六角六。
买了一根串串香,七角七!”这是画那个小人儿时念的词。
画鸟时:“考试考了两份,遭了两棒,眼睛一鼓,嘴巴一翘,到北京去了,遇到两个熟人,买了三根棒棒糖!”
众人唏嘘,山谷里沉寂良久,不复热闹,遂各自困去。
今夜繁星璀璨,皓月当空,未雨依旧给大家搭了蓬睡觉。
因为孙晟不宜挪动,于是将就他那带靠背的胡床搭了帐篷。
又今日溪流边的肉不少,怕招来野兽,于是未风带着两个仆从在外围布置了机关,在四周撒了大量的虎溺,还在溪水两岸架起七八处火堆,安排轮流守夜。
欲睡时,田桑突然拖着另一张带背的胡床跑到孙晟的帐篷里。
孙晟吓了一跳,忍着痛,赶忙四处观望,生怕人看见他俩共处一室被人看见。
好在当下守夜的未雨正在外围巡视火堆,看不到他这里,其他人也都睡了,他紧张的压低声音问:“你,你干嘛?”
问出这句话时,田桑已经将她的胡床推进了孙晟的帐篷,抱着她那只猪崽,背对着他安然躺下了,“我害怕!就躺一会儿,躺一会儿我就走!”
听她的语气,孙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忽然动了恻隐之心。
良久,田桑问了他一个问题:“从早晨起就想问,你的嘴怎么了?”
孙晟脑中不自觉跳出‘昨夜’二字,脸红心跳,接着打了一个冷颤,“走路没当心磕了,要你管!”
“我也有个问题?”
“什么?”
“你昨夜去更衣,怎么走那么远?又是怎么碰上山匪的?”
“更衣?”
“拉……如厕!”
“哦,我没如厕,还不是怪你,说什么自然地物可以辨别方向,我就去试试啊,结果就被人打晕了。”
两人沉默一阵,孙晟又说:“你今夜那画……”
“我们老家小孩都这么画,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你老家哪儿的?竟有如此奇怪的,画技。”
“家,”田桑沉默片刻,情绪低沉下去,“老孙,我想家了!”说完,就沉沉睡去。
清早,孙晟猛然惊醒,忽然见到自己身上的薄氅,疑惑时,想起昨夜稀里糊涂睡着了,而田桑貌似就睡在自己旁边,这要是被人看见,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匆忙转头,却不见田桑,往外寻摸,只有未雨瞪着那双拷问的眼睛看过来。
“看什么?”孙晟拧眉,眼神飘忽。
“没有啊,那郎君在心虚什么?”
孙晟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架起主子范扬声训斥道:“一天天的瞎看什么!我要如厕,还不快来扶我!”
洗漱完,吃过未雨煮好的放了野荠的肉糜汤饼,正别根树枝刷牙时,未风已经从山那边的乡里领着两个舆夫回来了。
相聚有时,离别亦有时,转眼就到了分别的时刻。
就在未雨领着另两个奴仆用粗盐处理肉块时,三位老友开始作别。
眼里又见泪光,阮风盘坐在溪边,展未汲则站在一旁,两人预备抚琴吟唱送别好友。
为了方便,孙晟此行选了长笛带在身边,本来可以合奏的,可如今他唯有一只手能动,只能独留遗憾了。
看到他们,田桑很感动,她走到孙晟身边,对他说:“即有分离,便会期待重逢,活着便多一份盼望,别太难过了!”
孙晟将头转到一边,眨巴眼,收起眼泪,又转回来,“用你聒噪!”
待未雨收拾完猪肉,一行人便踏上了回程。
他们在那个乡里雇了牛车,装好一应行李,只因昨夜宿在山野,为怕喝酒误事,只好留到如今离别时痛饮一壶,而后便各自上了路。
田桑跟孙晟挤在一个车里,她看孙晟闷闷不乐,于是又想着宽慰他:“害你伤成这样,是我不好,我给你唱首歌呀!”
孙晟将头别过去,不想搭理她。
田桑浅笑,直接唱起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夕阳山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