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里不知道绕了多久,终于见到了官府寻而不得的匪巢本巢。
那是处天险绝壁,崖边仅有两人守在铁索桥头,彼岸才是真正的匪巢入口。
桥头的看守觉察出古怪,明明出去四人四马,回来却是四人三马。
“桥前下马!徐五请二当家的驾!”右边那个看守,一手举着火把,一手将大刀扎进土里,单膝跪到痦子男面前,眼神犹疑。
孙晟又将比在痦子男腰间的匕首扎深了一分。
痦子男深知其意,只不动声色扯了下嘴角,深吸口气,“你过来。”
下跪的人抬头,慢慢起身,想将火把凑近看个究竟。
忽然‘啪’一下,痦子男狠狠扇出去一个耳刮子,怒道:“没见马少了一匹吗?巡夜时遇到蟒蛇咬死的,老子也受伤了,要骑马过桥,还不快让路!”
“这,二哥没事吧,伤得如何?……可寨里的规矩……”
又是一计响彻山谷的耳刮子,“他娘的,老子受伤了都不好使?大哥传来飞鸽让我等回来立刻过去,不然你去请他出来接我?”
“二当家恕罪,小的这就开桥!”
守桥的小兵转动机阔,将连通主桥的引桥铁索放下,几人这才驾马上了路。
绳桥两边做了九尺护栏,骑马通过也只略略晃荡,可见这桥重而结实。
走到桥中央,不断从桥下窜出阵阵呼啸的阴风,孙晟知道,那风声,没有个百丈千丈的深谷是发不出这种声音的。
好在有惊无险,安全过了桥。
与其说是寨门,不如说是依山体树木而建的城墙,想要攻寨,却与移山无异,而且还得先过那桥,除非有内应,否则就算官府找到他们的巢穴,一年半载也攻不下。
“这山防如何?”马上的痦子男忽然冷笑问了孙晟一句。
他神也不慌了,放松姿态,嘴角一时咧出阴诡的幅度,“我与大哥出生军旅,早年在北边打仗,将军无德欲杀良冒功,我们哥俩不从,于是投信举发后,叛逃进到这山里当了匪。”
说着,竟伸手从后头一把抓住孙晟比着匕首的手腕,回眸冷笑,“这寨子里的防御、工事、人头排布皆出自兵法实战,想救人,可不能用强!”
话方毕,便看四面八方都亮起了火把,他们已经被人包了圆。
山寨的天顿时亮了。
正前是坡天梯,顶上有座瓦盖大殿,殿前正站了个男人,他两脚微分,英姿勃发,负起双手,正昂首居高看着这里。
痦子男喊了句‘没事’,就将一个壮汉叫到跟前,交代了被绑那三个兄弟的下落,让他们火速去寻。
孙晟的手心不断冒着细汗,被人请君入瓮了?他有些混乱,觉得自己很倒霉,不过是踏个青,访个友,官府经年都找不到的匪,偏偏他一迈脚就遇上了,难道自己真是扫把星转世?这话谁说的来着?
他骤然警醒,虽然对方人多势众,却并不打算松手,风雨看主子行事,也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二弟勿扰,听说你受了伤,身体可还妥当?”男人从容朝下边喊话。
由此看来,顶上站那人就是这群山匪的头头了。
痦子男似乎从那人言下听出些门道,于是松了把力气,缓和道:“兄台好胆量!我观方才林间,你将我那三个兄弟绑在树上,走时却在他们身上撒了虎尿,是怕他们被别的猛兽吃了吧,看来你们不是恶人。只是,你这匕首若再进一寸,我的腰子可就真要废了,不妨说说你的诉求,或能善了也未可知!”
孙晟依旧不肯放开,四下看眼那些围上来的山匪,道:“却如大王所说,我们是来寻人的,你信里提到那四个是我的朋友,这次进山本是去西边会友,并不与贵地相干,更不是你信里提到的那样,还请大王放人!”
痦子男愣愣,忽然望着山顶,“你说的朋友是她吗?”
孙晟吃惊慢慢寻摸,忽然定睛在那头领身侧。
“老孙,老孙,我们在这儿……”是田桑,她左手正举个鸡腿儿朝孙晟挥着,右手拿只没了一腿的烧鸡啃着,跟那匪首勾肩搭背,满脸灿烂。
大殿内外排开了三五丈的席面,灯火辉煌,丝竹掩乐,老老少少聚集一处,欢歌笑语声此起彼伏。
大家欢乐唱跳,饮酒谈心,好不快乐,只有孙晟瞪着田桑一脸愁苦愤懑。
“什么!他才是孙家郎君!”匪家大哥一脸醉态举着一副画像走到孙晟身边比对。
田桑在另一边,顶张油嘴和两坨绯红的面颊,捧起孙晟的脸就往那画像上凑,她也醉了。
原来这就是孙一丁的安排,早些年孙家老家主路过这山,与他们结了善缘,孙一丁怕儿子在山中遇险,于是提前给寨里传了信。
这张孙晟的肖像也是孙一丁画了夹在信里一并送来的。
可田桑穿着孙晟的旧衣,又扮个男装,面容俊俏,跟那画中人足有七成相似,询问之后的确来自浦苗乡孙家,又黑灯瞎火的,就被错认了。
又匪大哥飞鸽传给痦子男的信里说掳了四个偷间银乱的恶人,其实是他们家的行话,意思是指重要的人。
匪大哥和田桑醉成一对,脸贴脸凑到一起看看画又看看孙晟。
“不像,确实不像!”两人絮絮叨叨说着醉话。
孙晟始终耷拉着眼皮,胸中郁郁不乐,懒得搭理眼前的醉鬼。
猛然间,田桑又捧起孙晟的脸,张开血盆大口就冲他嘴咬过去。
没错,是咬过去,因为两个醉鬼说他本人跟画上那个玉面朱唇的帅哥不像,于是田桑就将不像的那个的嘴唇咬破,果真鲜血一染,孙晟眉眼一振,像了九分。
都说自作孽不可活,孙晟从昨晚到今晨都一副这种表情。
他一见田桑就想冲上去咬死他,这回他放弃了自己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准则,在脑海里直接连咬带掐,不掐死她也咬块肉下来。
匪家大哥帮他们补齐了装备,热情将他们送回了昨夜那地儿。
除了孙晟,余下的都喝了酒,尽管有些宿醉头疼,但肉吃爽了,又睡的软榻,精神格外好。
“昨夜你在马上挟持二当家,面对千军万马都不认怂的样子太TM帅了!接连几回救我,搞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田桑走到孙晟身边,谈笑撞了他一胳膊。
又是昨夜,孙晟满脸颓丧,听到这个词,一声冷笑过后,落寞转身走了。
“走错了,这边!”田桑扯住孙晟的衣袖,笑他走反了向。
孙晟抬头看眼天时,惜了一下方才结疤的双唇,“已近日中,按原定计划今日这面是见不到了!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准备启程回去了,我们也回吧!”说着又要往回走。
大家都面露愁容,待孙晟走出几步,田桑又跟上拽住他的衣袖,“万一没走呢?万一他们也十分想见你,愿意多等你一会儿呢?”
“万一!万一!”孙晟的眼红了,他回身逼到田桑面前,“哪儿来那么多万一!算我倒霉!”他强压住愤怒,说话间嘴唇结的疤重新裂开一道口子,露出猩红的血肉。
片刻,泄了气,转身又走,田桑却没松开他的手,她眸光闪烁,骤生出一种不可撼动的坚毅,“不试试怎么知道!”她很平静,语气温柔,主动帮未雨背起一个竹篓,拉起孙晟的手毅然往前。
众人随即收拾行李跟上,谁都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