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沿途四处炊烟。
坐在车上,周身晃晃荡荡。
田桑绞臂揣在怀里。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忘了。
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悄然抬头。
看见路尽头有个瘦小的身影正快速放大。
竟是白果果。
他一身乞丐装,身上跨个麻布包袱,赤脚朝她跑来。
就跟着牛车边上跑。
“阿姊!”
他缓了一口气,露出一口大白牙。
虽然已经味了,但也不妨碍他高兴。
他拍拍身上那包袱,叮叮哐哐一阵响。
“阿姊,县令大人替我申了冤,还判还了银钱!”
“真的!”田桑也高兴。
白小果使劲点着头。
他有些跑不动了。
只一个劲的朝田桑挥手喊着:“田桑阿姊,我知道一定是你向县令大人求的情,我先回去安顿好我阿姊的丧事就去浦苗乡找你……”
说完,就看他放慢脚步。
一面朝田桑大笑挥手,一面埋头大喘气。
田桑撑起身来冲他招手。
嘴里应着‘好’。
直到他远远的留在了落日晚霞的混沌中。
可那‘好’音刚落尾。
她便一掌拍在木轼上。
惊乍起高喊:“我知道我忘了什么了!”
“什么?”许家兄弟瞪大眼盯着她。
“板板,你家那老爹啊!”
两兄弟对看一眼。
突然‘啊’一声便双双跳下牛车。
他们吓飞了西边一小丘上刚刚归巢的鸦雀。
以及旷野里多少早已准备对唱相看的虫男虫女。
田桑回到孙宅时,天已然黑尽了。
她有些惆怅。
晚饭都没去吃。
觉得明明自己的诉求很简单。
可不晓得为什么,事情发展竟愈发稀奇古怪,不受控制。
她不傻。
她自然看得见那些朝她靠拢的人、事的不寻常。
可能怎么办呢?
戳破它?查根究底?
然这是个会痛、会流血、会死,逻辑满分的伪真实世界。
她没勇气,更没力气。
一路走来,她孤独、迷惘、挣扎求存、糊里糊涂……
终于,辗转半夜,入了梦。
翌日清早。
她元气满满。
大概是将昨夜的困顿暂且存了档。
没等春芹送饭就主动去后厨找了些吃的出了门。
早起有些凉。
但好在是个大晴天。
她很喜欢这里的味道。
早起春耕的农夫在田间地头翻起旧土的泥腥味。
春来桃李遍开、满地油菜的花香。
清晨家家户户的炊烟味。
偶尔飘到空中,老黑身上的狗骚味。
老黑交了很多朋友。
一出门,它们闻着那味就来了。
最近这股味道更频繁更浓了。
大概也是春天到了。
当然,还有她手上正拿着的米糕香。
凡此种种,她已经深刻感知到了旷野自然的包容和伟大。
接着翻山越岭,过桥穿乡。
沿途问过去。
直到午后,终于到了白果果家。
她是想在白果果去找她之前,先劝住他。
毕竟,她周围并不太平。
那是个泥墙草盖的小院。
和田桑家差不多。
白果果提个篮子正准备出门。
一抬头,见到田桑和丫头。
顿时喜出望外。
他身上的丧服也不合身。
跑出来迎田桑时,总拌他脚。
田桑温柔浅笑。
只说来看看他,也看看她阿姊。
白果果愣愣,却突然哭起来。
他什么都不肯说。
只将田桑迎进去。
利落将院中的竹几收拾一番。
就要去给田桑烧壶热水喝。
可不见抬腿,就看他一脸难为,眼眶里又包满了泪水。
一来二去。
田桑才知,原是他们姐弟受人排挤。
他又被诬陷关进大牢。
所以家里的东西被偷干净了。
方才他哭,正是因为连锅都被偷了。
田桑怔住。
摸摸他的脑袋。
接着从怀里拿出吃剩的半块胡饼递给白果果。
没说什么。
只冲他笑笑,便起身四处看去。
白家现在很破。
但没被邻里洗劫之前,应该很整洁干净。
因为院子里外的边缘都用碎石砌了路沿。
院外种的春芹和葵菜也都绿油油的。
虽然菜地里生了很多杂草。
但菜苗强壮,长得十分茂盛。
可见这些菜被打理得很好。
“这是我阿姊种的!”白果果强咽下最后一口胡饼走过来,“她被那群歹人掳走时就在这儿施肥……”
说着又难过得挤了两滴眼泪。
田桑知道不能再这么聊下去了。
于是提议去看看白花花。
他们出了院子朝西,翻山走了一里地才到白花花的坟前。
白小果的父母也在这儿。
这片都是不能种粮食的荒坡。
所以坟很多。
再往西就是乱葬岗了。
十里八乡无主的都埋在那儿。
幸好有孙晟给的钱。
不然白家阿姊估计也得进乱葬岗。
如今能请石匠打块像样的碑和圈坟石。
白小果对孙晟和田桑真是感恩无极。
所以他才下定决心要去浦苗乡给她俩当一辈子奴仆来还这份恩情。
按礼祭拜完白花花。
田桑突然有个怪诞的想法。
她表现得很哀伤。
让白果果带着丫头走远些玩儿。
说要跟坟里那位聊聊。
以诉当初同被绑架和解救的情分。
待人走远。
田桑立刻抹了眼泪儿。
一屁股坐到白花花坟前。
盘腿聊起来。
她先是向白花花致了歉。
因为她说谎了。
绑架案时,从头到尾她都晕着。
就被踢飞挡在楚云儿身前被扎了一刀后醒了那么一会儿。
所以坟里那位究竟长什么模样。
她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道完歉。
接着她就露出了本来面目。
她随手抓起一个供在坟前的果子就啃起来。
那是白果果去野外给白花花摘的青皮野枣。
除了肉少点,味道还是可以的。
她一边咬一边嚼,一边跟白花花吐槽。
穿来这儿三个月。
可是把她憋坏了。
在这里,她可以尽情释放心中的愤懑与孤独。
毕竟跟死人说话最省心。
你可以尽情发挥。
却不必听对方瞎发表意见。
你可以袒露心中所有的秘密。
还不担心它泄露。
接下来的时间。
在这荒郊野岭。
是完全属于一个脑残和一个死人的。
就在田桑情绪最高涨时。
出了点意外。
南边百步的距离。
有两个尖着耳朵偷听的衙差没站稳摔了一跤,惊动了田桑。
接着,东边一百步的一丛人高的杂草动了一下。
然后,北面不远处的树杈也动了。
最后,西北往上的树梢弹晃着,惊飞了一大群野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