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回暖,江河破冰,田野间草木萌发。
卯时三刻的晨光穿透云层时,南郊官道上已扬起三丈黄尘。
远处,八宝香车缓缓行来,三百郡吏整齐跟在仪仗后,他们平日腰间彰显身份的玉带,今日换成了草绳,手中握惯笔杆的手,如今紧攥着锄头,庄重肃穆地前行。
田间早跪满了黑压压的百姓,待丹阳郡主从车上下来,众人齐声高呼:“参见郡主!”
王镜今日一身粗布短衣,质朴无华,脚上穿着一双半旧不新的青布鞋,乌发只用荆钗绾着,未施粉黛的面容透着几分干练。
她稳步踏上劝农台,身姿挺拔,声音清朗有力:“我朝历来重视农桑,然稼穑艰难,收获不易。值此初春之际,身为丹阳郡主,我愿效仿天子亲耕,劝勉众人重视农事!”
人群先是静默一瞬,忽如似乎热油迸水般炸开喝彩。
鼓手见状,高高抡起粗壮鼓槌,用力敲击大鼓。
激昂鼓点声中,人们纷纷挽起裤脚,撸起袖子,踏入田间,热火朝天地开始耕作。
三百郡吏也解袍脱靴,手持耒耜来到田垄间。
王镜俯身扶犁,翻垦新土,弯腰撒播谷种,裙裾沾染泥浆仍浑然不觉。
邻近耕作的农人纷纷驻足围观。
见郡主额角沁汗,却依旧躬身劳作,田间渐次响起赞叹:“贵人尚知犁锄苦,我等更当勤四体!”
“这金枝玉叶的贵人,如今倒像是邻家下地的丫头。”
王镜一边劳作,一边望向四周。
杨夫人在侍女玉簪搀扶下,认真播撒种子。
官吏们见郡主如此卖力,不敢有丝毫怠慢。这群平日执掌户籍钱粮、养尊处优的贵人,此刻像极了初学耕作的少年,手忙脚乱却又无比认真。
有人扶犁时踩歪田埂,身子一斜,差点摔倒,被旁边农人眼疾手快扶住,还热心指导:“大人该把犁头往下压三寸。”
那边年轻主簿刚踏入水田,就被蠕动的蚂蟥吓得跌坐水中,溅起大片水花,引得浣衣妇人们一阵善意哄笑。
荀彧握锄的姿势活像握笔批公文,一锄下去,震得掌心发麻,他皱了皱眉,却依旧坚持,素净面庞上不知何时沾上泥星。
郭嘉拄着锄头喘气,绯色衣摆掖在腰带里,活脱脱像个走错地方插错秧的浪荡书生。
素来体弱的郭嘉负责的七分地,垄沟笔直如墨线,引得百姓围过来细看——原来每道沟底都嵌着枚五铢钱。
他倚着歪斜界碑,笑喘着解释:“此谓‘钱脉通地气’。”王镜听到,不禁摇头轻笑。
铁犁在田间划出整齐沟壑,远远望去如同大地裂开的笑纹。春风掠过新翻泥土,裹挟着种子清香,漫过整片南郊。
近处湿润土腥味钻进鼻腔,远处传来孩童清亮歌谣:“贵人扶犁过南岗,麦苗青青三寸长……”
王镜转头望去,不知何时暮色已笼罩大地,零星灯火在阡陌间亮起,如坠落的星辰。
……
次日清晨,天色尚有些朦胧,农人们便早早起身,扛着锄头,惺忪着睡眼朝田地走去,心理还惦记着昨日播下的种子。
当他们踏入田间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昨日才撒种的垄沟里,竟涌动着翡翠色的波涛!
田野在一夜之间大变样,嫩绿的植株茁壮挺拔,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分明是成熟丰收的场景。
“这,这是咋回事?”一位老农张大了嘴巴,满脸不可置信,手里提着的马灯都哐当砸在脚边。
众人急忙围拢过去,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彻底傻了眼。王二哆嗦着扒开一片肥厚的绿叶,底下滚出个沾满湿泥的褐皮疙瘩。
陈伯跪在垄间,指甲小心翼翼地抠开湿润的泥土,紫红色的块茎像婴儿拳头般簇拥着钻出来,断面渗出的乳白浆汁一不小心沾满指缝。
土里埋着的,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块状物,表皮粗糙,颜色各异。
“这是啥玩意儿啊?能吃吗?”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时,一个胆大的小丫头站了出来,她伸手捡起一个土豆,拍了拍上面的泥土,咬了一口。
瞬间,她的眼睛瞪得溜圆,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能吃!这金元宝能吃!煮熟肯定更好吃!”
又有人连啃三个红薯,“甜的!这东西竟然这么好吃!”众人听了,也纷纷鼓起勇气尝试,一时间,赞叹声此起彼伏。有农人突然跪地痛哭,不知是否想到了逃荒路上饿死的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