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细雨连绵,空濛如雾。
临睡前,俞沅之将两件罗裙摆在塌上,踌躇半晌,手伸向一件窃蓝雁纹裙。
既是三皇子生辰宴,必定逃不开徐鄞,然而如今她却不打算再躲,据闻六皇子元宵节后整夜高热,新伤加旧患,病势愈发沉重,唯有听从太医之意,卧榻休养数月,那夜他对霍琅的挑衅,许是一时恼怒口不择言也未可知。
俞沅之吹灭烛火,月光洒满屋内。
翌日,天还未亮,她就被枣花敲门声惊醒,阿娘今儿要前往灵鹤寺,帮忙制作灵符与端阳香包,散给孤苦孩童,一去一回需住上几日,俞沅之嘱咐枣花照顾好阿娘,又让将军府来的小厮一道随行。
用过早膳,她亲自送马车离宅,若非三皇子府设宴相约,本打算与娘一同前往。
俞沅之换好衣衫,从妆奁中挑选一支精巧的云燕蓝宝石步摇插在发髻上,发尾仅用缎带点缀,既不寒酸也不过分出挑,妆容一如既往,清淡温和。
到罗府时,罗羡仙正赏看两条项链犹豫不决,征求俞沅之建议。
“左边的芙蓉花坠似乎更合适衣裳。”她歪头道。
罗羡仙颔首:“言之有理,还是这条更配新裙。”
女子那身绯色百花裙,裙摆处银丝绣样仿若芙蓉花纹。
“你这颈饰倒新鲜,先前没瞧过。”罗羡仙在铜镜中瞥见俞沅之的项链,欢喜凑近,但仔细观摩眉头渐皱,疑惑道,“这……这是蓝宝吗?”
俞沅之脸颊忽地泛红,指尖小心触碰那枚淡蓝圆珠,应道:“不是蓝宝,是玻璃。”
“玻璃?”罗羡仙不解,“太后娘娘赏赐你好几箱宝石,平日也不见你戴。”
俞沅之笑了笑,未再解释,这枚玻璃珠是她初次感知到霍琅的另外一面,那是不同于冷漠、桀骜、凌厉的一面,有着最为纯粹的赤诚,像是北疆冰封长河中,彻夜燃烧的火种,给予弱小照拂,刚硬无畏。
他是将军,肩负保家卫国,庇护百姓的使命,这个身份远超太后侄儿,朝野权臣带给他的荣耀。
“我说你……自己在这儿乐什么呢?”
罗羡仙将她从沉浸思念中拉出来,俞远之“啊”了一声,抿唇摇头。
午膳后,两人携带贺礼,乘车前往三皇子府。
府邸大门张灯结彩,与前世布置几乎一模一样,长廊每隔十步就有一盏牡丹灯,华贵不失典雅,婢女引路至后园,几位夫人正陪同三皇子妃赏花闲谈,罗羡仙与俞沅之恭敬问安。
“罗姑娘愈发明艳,比去年更漂亮。”
蒋尚书的夫人十分喜欢罗羡仙,本有意与罗氏结亲,奈何罗国公府落败,心思淡了几分,但不妨碍表露欣赏之情。
几位夫人纷纷附和。
三皇子妃颔首:“再过年便满十九,可不是大姑娘了。”
“呦,这年岁也该琢磨着议亲,三皇子妃还是要多惦记着。”蒋夫人关切道。
在民间,女子十五六岁嫁人实属平常,但世家闺秀中不乏十八九岁才着手议亲的,甚至门第越高,成婚越晚些,譬如三皇子妃嫁给三皇子时,已满十八,宝成县主前不久嫁给霍榕也是十八。
罗家特殊之处在于罗羡仙需为罗国公守孝一年,年底才能谈及婚约。
三皇子妃微笑应着,称要为妹妹好生挑选,罗府情状众人皆知,好在还有三皇子府这个靠山。
夫人们打趣,罗羡仙脸颊通红。
蒋夫人瞥向俞沅之,眼眸微亮道:“平日总听我女儿提及俞家姑娘,往日无机缘相见,近看模样生得是好,瞧瞧这通身装扮,干干净净又得体大方。”
相较罗羡仙绯色罗裙,金钗玉环,俞沅之略显素淡,乍看并不惊艳,蒋夫人一说,众人才将视线聚到她身上。
蒋夫人走到身边牵起手,问:“好孩子,多大了?”
俞沅之眼眸低垂,规矩应道:“回夫人,十七。”
蒋夫人不禁笑了:“呦,那与我家凌儿同个年纪,这样好的姑娘,可定了亲?”
蒋家连罗羡仙都无意,自然不会对山野来的姑娘有何盘算,不过借此玩笑几句,彰显与三皇子府亲近之感,俞沅之明白,顺着话说。
三皇子妃赞赏道:“若论才貌,沅儿在城中闺秀里,也是一等一出挑的。”
话毕,笑声从旁传来:“离开两年,这襄京城,本妃都快识不得了。”
二王妃一身湖绿华裳,雍容贵气,由婢女搀扶缓步而至,郡主跟在后面,昂首挺胸。
园中忽然安静下来。
“三皇子妃近来身子如何?你母后成日忧心。”
二王妃率先问询,一副长辈姿态,三皇子妃微笑应声。
“许久不见蒋夫人,还是这般爱说笑。”
蒋夫人闻言,面容闪过一丝尴尬。
二王妃环顾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俞沅之脸上,勾唇道:“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俞姑娘,能得三皇子妃看重,想必颇有本事。”
拖丽昭仪下马,当众自刎以证清白,皇家宫宴大放异彩,加之身世稀奇,俞沅之全无察觉,她已非默默无闻之辈。
“二王妃万安。”她规矩施礼。
二王妃与皇后娘娘相貌相仿,尤其眉眼处简直一模一样。
妇人未应声,仔细打量她。
三皇子妃见状寻了个借口,让罗羡仙与俞沅之去北苑同其他贵女玩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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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戏台开唱,宾客陆续入席。
主桌上,除三皇子三皇子妃,另有二王妃、世子、郡主、五皇子夫妻、霍榕夫妻、宗室郡王郡王妃,以及四五位朝中重臣,但未见丞相与越国公身影。
俞沅之望向空着的几个位置,前世她随徐鄞坐在那处,胆怯谨慎,大气儿都不敢喘,着实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