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欲敷衍过去,却不料人低头,夹杂夜间寒意的发丝擦过他的耳廓,于他肩头阖眸片刻:“嗯。”
“记住你的话。”穆凉玉很快又直起身,留下这一句。
人走了。
晏困柳顿了顿,同旁边的人相视:“师姐。”
温雪蝉开口问道:“你房中怎么有血味?”
“啊,”晏困柳面不改色道,“房里有只老鼠,我拿烛台砸死了。”
“这客栈竟有老鼠?”
“不知从哪跑进来的,就一只。”
“明日我同那掌柜的说下,”温雪蝉看着身形伶仃不少的人,还是多言道:“穆凉玉不似表面那般简单,你莫要事事听他。”
“……嗯。”
又寒暄走了师姐大人,晏困柳松口气,终于得以阖上门,转眼便见屋中人不知何时褪去外衫,肩头绷带整齐,臂膀线条紧实,靠在床头,看着他过来。
晏困柳黑线道:“谁让你躺我床榻的?”
仇欺雨没动:“累了。”
“回你自己屋躺去。”
“对我倒是一点不客气。”仇欺雨挑眉,“要方才那姓穆的要在缠你一会儿,你是不是也让他进屋躺躺?”
晏困柳懒得再赶,总归他也挪不动这人,直接甩掉脚上两只竹屐,越过榻沿的人趴回里面,卷过被子,闷声:“你安静些,头疼。”
话音刚落,他就听哗啦啦清脆响声,睁眼扭头正要发作,腕上便贴上了一片凉硬的物什。
他愣了愣,借着月光看清了那片浓烈赤色。
是朱砂串。之前的、夹着颗鲛人泪的珠串。
九十八颗珠子,一粒不差。
仇欺雨虚握着他的手指,一圈圈绕好了珠串。直睫下的漆黑眼珠一动,对上他的视线。
须臾无言,仇欺雨抬起手,轻盖住了那双不自知惑人的眼:
“睡罢,不会再梦魇了。”
“……”
静谧蔓延心间,抚平断续扰人的刺痛,晏困柳阖上眼。
*
这几日,晏困柳能感觉裴无心在有意避着他。早出晚归,亦或闷在房中,难怕几人齐聚商量接下来行程,他感到视线每次瞧去,裴无心都早已不动声色地移开眼。
因此,这段时间两人未曾说过半句话。
不过晏困柳也没有放在心上是了,他满心是另一件事——
晏府中人只有心口那处伤痕有疑,并没有被扒皮。厉不餍所言虚假,那个混蛋只是为了激他在胡诌。
多出的那个人仍浸于迷雾中,不知名,不知所向。
待盘踞郡中几处邪庙被清理完毕,他们一行人离开了南宁郡,他也终于有机会回晏府再看一眼。
府中维持着最后一晚的模样,血迹干成褐色,所有尸身皆散成了青灰,无了踪迹。
“喵。”
晏困柳甫一踏进府中,袖中安静呆了许久的木雕登时活过来,瓦猫翻身,灵巧落地,直直跑了出去。
“你干什么去……”
晏困柳喊了声,跟其来到北角明王小庙中,瓦猫跳到供台之上。
供台贡品已经腐烂积灰,炉中香火亦断掉,香灰早冷。唯独画像金雕上,明王低垂善目慈悲不变。
他仰头,心上似有一声叹息掠过,还没来及品味那是什么,就见瓦猫又叫了声,甩甩尾巴,身体猛地弓起,大嘴呕出了样东西。
黯淡的孔雀金羽落到供台上,片刻,淡金光点闪过,羽毛焕然一新。
那是晏家这座庙宇为他积攒的功德。
瓦猫俯首叼起那根羽毛,轻盈跃下台子,向他走来。
恍然间,他的目光仿佛跨越了数十年,自这座小庙建起,晏家人的身影不断。
虞夫人手持檀木珠,每晚于那里阖目诵经,亦或反复念着他的姓名,盼一个健康平安,晏知府归来,亦会准时于那炉前上香,起起伏伏深拜三拜,花开花落,年复一年。
直到他归来前的那一晚。
这座庙彻底空了。
这刹那,晏困柳几乎忘记了呼吸,他看着走来的瓦猫,忽地一把抓起它的后颈,颤声:
“你知不知那晚来到晏府的是谁?你知不知,你看到了,你定看到了,告诉我……”
瓦猫突出的眼瞳不动,张嘴轻叫了声,羽毛便飘下来,悠悠落地。
“……”
过了会儿,晏困柳合眼深吸一口,松开手:
“算了,我逼你做什么……你连话都不会说。”
他捡起地上的孔雀尾羽,吹吹灰,仔细收进袖中。
瓦猫舔顺了爪子的毛,看到人转身走出去,竖起尾巴,喵一声又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