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中午,沈家安排了族中子弟打马球,邀请众人观赏,有爱玩的王孙也乐意上场表现,于是现场组成两队,每队五人展开较量。
提前搭设的锦棚内,赵初荔坐在主位,左右按照尊卑,排开主家和宾客,还有不少男客聚在场边指点叫好。
除了年老的夫人们,年轻的都来了,正是男女混杂,互相了解的好时机。
赵初荔位尊,便由她设下彩头,意娘站在场边高声道:“十殿下赐宝弓一柄,玉腰封一副,表现优异者得。”
众人捧场叫好,有跃跃欲试之辈已经翻身上了马,踌躇满志地想要赢得奖赏。
两份彩头,无论胜负,只要表现好的都能领奖,这安排也算是周到了。
沈家的仆从鱼贯而入,将餐食点心呈送上宾客的席案。
荷月用银针一一试过之后,颔首退下,赵初荔选了一碗鸡汤馎飥,用银勺舀了送进口中。
馎飥汤汁鲜美,咬一口笋干肉馅,满嘴油润喷香,赵初荔吃着吃着,没来由地想起之前她过敏一事。
那晚在南陌书院,虞守白在笋肉馎飥里加了蕃荷菜,她吃了以后浑身发痒不能呼吸。
于是赵初荔放下碗,不再进食,只是心里渐渐开始发沉,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碗馎飥牵扯着什么,却一时想不清,更道不明。
她眯眼看向马球场内,只见林沼禾换上了打球的骑装,高举球杆对她挥手微笑。
见她颔首回应,林沼禾兴奋地夹住马腹,站起来对众人高喊:“都别跟我抢!”
“林御史,你也太霸道了吧?”沈家的儿郎中自然也有厉害的,立刻跳出一个刺头,表示要争。
张漼抱臂站在场边,他没有参战,只笑着拱火:“林御史难得性情流露,今日是你们沈家做东,何不让他一让?”
“大家各凭本事,有说这些虚言的功夫,不如用心在比赛上!”跟林沼禾一队的人说道。
队员们纷纷上马,手持球杆,虎视眈眈。
球赛开始,你争我抢,双方都想先进球,夺下对方门上挂的花球,林沼禾平日的心思都花在御史台,虽然球技不错,但也占不到上风,一番较量之后,让对方先进了一球。
进球的正是之前呛他的刺头,名叫沈舟,是沈尚书最宠爱的孙辈,他高兴得纵马欢呼,喊得脖子通红。
气得林沼禾叫了暂停,驱马来到场边,寻找帮手。
“阿嗣,快上场!”林沼禾还是老样子,搬出了他的王牌。
虞守白一身半旧的淡紫薄袍,外面也无披风御寒,他前一刻才被阿娘赶到马球场,只为了给林家和沈家的娘子瞧个仔细。
他骨像优越,外表看似清瘦,实则内劲雄厚,且外人只知虞家四房之子是宗师关门弟子,甚少有人知道他的小名。
沈舟到了此刻还高高坐在马背上,感到不以为然,他一边驱马靠近,一边潇洒地抡杆破空,笑着调侃:“也不必换人了,准你们多加一人,我照样进球。”
林沼禾咬牙瞪眼,到了虞守白面前,跳下马一把抓住他:“你就骑我的马!”
虞守白后退一步:“我甚少打球,别指望能替你赢。”
林沼禾急红了眼:“就算打得再少,他们也不是你的对手,今天的彩头我一定要拿下,不能被沈家那孙子抢走。”
他死死拽住虞守白,往马背上推。
锦棚里坐着的女眷们看了,一个个都捂嘴笑了起来,沈音容大大方方地站起身,走向了场边,对刚进球的沈舟说:“阿兄,今日咱们沈家做东,你可别忘了待客之道。”
见妹妹冲他眨眼,沈舟一愣,忽然之间心领神会,心中大叫不好!
他迅速收回刚才的话:“公平起见,我们也要换人换马!”
沈音容笑盈盈地转身,隔着不远望着虞守白,还主动开口道:“虞公子可愿意上场,圆了林御史的心愿?”
她披着白狐短披风,里面是艳丽的红色织金雀鸟裙,厚丛的发髻间簪着硕大的明珠,珠光映照下,白皙饱满的面颊犹如雪一般匀净。
沈音容的容貌也算得上翘楚,标准的长眉修目,端鼻丰唇,目光举止间,流露出自信从容。
虞守白只好拱手回礼:“沈娘子见笑了,在下不敢打此包票。”
林沼禾输急了,一个劲地把他往马身上拱:“有什么不敢的,你快快上马,球杆接着!”
林沼禾的妹妹林尚娆见了,也立即来到场边,加入了这场官司,林尚娆性格古灵精怪,自幼便常和阿兄去虞家,三人彼此熟悉,长大以后才减少了来往。
“阿嗣哥哥,你就帮帮阿兄吧,他可是志在必得呢!”林尚娆瞬了瞬眼,步伐透着矜持。
林沼禾也道:“你必得赢下彩头,她的宝弓凭什么握在沈舟手里?她的腰封更不能系在旁人的身上!”
林尚娆看她阿兄一眼,暗自不满,一转眸,迎上了沈音容满含笑意的打量。
两位小娘子心中都有数,虞家是朝堂巨擘,虞守白还是宗师弟子,若能摘下他,此生便能在永安横着走了。
“妹妹/姐姐!”两人齐声开口,相视而笑,笑容里滋生较量。
“若虞公子上场,我阿兄那边定要吃亏,他已经着人去换马,似乎人手也要再斟酌呢。”沈音容落落大方地道。
林尚娆立刻说:“凭他谁上场,也拦不住阿嗣哥哥进球。”
此刻,两个当阿兄的都顾不上妹妹,只绞尽脑汁去赢对方,沈舟已经让人牵来了两匹大宛马,又请到了苏轻寒上场。
林沼禾则跟苍蝇似的,围着虞守白嗡嗡叫。
虞守白只觉头炸,他身上还带着祖母给他的玉佩,让他选人。
正在热火朝天之际,只见锦棚里走出来一名宫人,捧着酒壶酒杯,款款而来:“听闻虞公子上场,殿下特意赐酒,请虞公子满饮此杯,预祝公子夺得头筹。”
虞守白从不饮酒,可她偏要赐酒。
众人面前,他黑着脸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接过了林沼禾的球杆。
这时,郑辰带着花妖也溜达到了场边。
花妖嘴里喋喋不休:“有情况!”
郑辰嘴里叼着草,不耐烦地制止他:“知道了,若是没情况,那还带你来干嘛?”
郑辰让他找出过去的主人,花妖从男客那边出来后,就一直唠叨有情况,可却说不出具体的名字。
虞守白耳力过人,听到花妖嘀咕,又眺见赵初荔在人群中举杯换盏,他骑在马背上,没来由地感到心头错了一拍。
这时,苏轻寒骑着大宛马不断加速,长杆从底下划过来,直袭他的马腹。
林沼禾的马虽也不差,闪避速度却比不及,眼见就要吃亏,虞守白挥起手中球杆,朝着苏轻寒的面门狠狠击去。
苏轻寒眼眸骤缩,没想到他出手那么绝,不得不撤回球杆,回防抵御。
两杆相击,嘣嚓一声,苏轻寒的马球杆断成了两截。
骄傲的陇右雄鹰目光一寒,周身腾起了杀气。
虞守白说声抱歉,转头跃马挥杆,弹指的功夫,就从沈舟手里抢到了球,一骑绝尘,直奔对方球门。
他想尽快结束这场球赛,今日寿宴虽然歌舞升平,无形间却有刀光剑影,令人觉得暗涌肆虐,不知何时贲发。
苏轻寒奋起直追,他扔掉半截球杆,以马身为倚仗勾住双脚,挂在狂奔的马侧,靠着强韧的腰力,凌空袭击对手,他赤手空拳,抓腾辗转,却无不落空。
虞守白闪避及时,几次在他即将得手,差点被击落滚下马之际,灵活地擦过彪悍的拳风,堪堪躲开,继续带着球,直奔球门而去。
甚至在苏轻寒如此凌厉的攻势下,他还利用球杆,击中了马臀,打得大宛马暴怒狂跳,又惊又嚎,把苏轻寒跌到了地上,一路拖行。
围观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呼,赵初荔噗哧一笑,抬起案上的酒杯,隔空遥敬了一杯。
苏轻寒凭借过人的身手,没有放弃对马的控制,他忍着疼痛,死死拽住马身,寻找时机,一个鹞子翻身又回到了马背上。
叫好声如潮水淹没,张漼也赞不绝口:“可惜了,这只陇右雄鹰对上的是北冥鲲鹏。”
林沼禾阴阳怪气接过话:“有什么好可惜的,败在阿嗣手下,也算是他的荣誉。”
“苏兄,接着!”沈舟这队士气高涨,他骑马追了上来,扔过球杆:“全靠你了!”
话音刚落,苏轻寒已经抬手接住了球杆,大宛马不愧神力,撒开四蹄没几步就追上了虞守白。
苏轻寒偏扯缰绳,大宛马立刻踅身,瞪着清澈的宝石眼,拦住了对手,两人继续缠斗在一起,争夺对球的控制权。
虞守白不想伤人,奈何苏轻寒求胜心切,屡屡阻拦,企图切球带跑,他只好先道一句:“得罪了!”
苏轻寒有陇右雄鹰之名,自然不是凡俗之辈,他打过最没有胜算的仗,杀过最凶悍的敌人,也在家族内部遭受过磋磨与碾压。
他带兵跨越雪山,追敌驰骋在荒寒的关外,也曾在干燥冒烟的雅丹戈壁里,无水无粮,徒手杀过野狼,比起同龄的公子王孙们,他无疑是优秀过人的。
可是在鲲鹏面前,他甚至无法撼动其一片羽毛。
他的努力和拼命之所以有表现的机会,只是因为虞守白没有真正地出手。
作为宗师的关门弟子,无论是精神还是体魄,虞守白早已受过千万次非人的锤炼。
敌人至少还有人性,与人作战总翻越不出人性的疆野。
而那些肆无忌惮的妖邪,恶劣难缠的鬼魅,还有各式各样难以想象的害人邪术,总是颠倒众生,毫无天理可言,有的只是强弱之分,每次对上,结果也只有生死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