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口憋得难受,下意识拿起手机胡乱地划动朋友圈,想让无关的内容占据注意力,消解彻骨的痛。
一个名字闪过,刺痛了他的瞳孔。
是康大夫几个小时前发的朋友圈。
一股怨恨从心头升起,商海狠狠点开他的头像,要把他拉进黑名单,然而就在要点击确定的那一下,他却迟疑地没有按下去,而是又点开了他的朋友圈,找到了他最新发的那一条。
“北京儿童临终关怀安宁病房志愿者招募”。
商海心里一动,犹豫了一下,点开了那条链接。
“北京儿童临终终安宁病房(天使之家)是面向病症终末期儿童的公益组织,通过为患儿及其家庭提供专业的舒缓疗愈服务,缓解他们的痛苦和精神压力,保留生命的最后尊严,为天使在人间的最后一程保驾护航,让生者带着爱和希望继续生活。”
黑暗中,商海的眼睛越睁越大,心跳声清晰可闻。
这一晚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几天剧烈的思想斗争后,商海宣布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要去北京当义工。
不出所料,这一决定立即遭到了强烈的质疑和反对。
郑淑容没明白这个所谓的“安宁病房”是干什么的,她以为商海只是想出去躲躲,就劝他:“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你跑到其他地方也不是办法,日子还得过下去不是?”
商淳临时研究了一下,对安宁病房有了点了解,但她以为商海是心理出了问题,要去折磨自己:“哥,你要是实在不好受,咱们出去旅旅游,散散心,换个环境也好。但是别去这种地方,对你不好!”
最激烈的反对来自郑淑容,她直接上门指责商海:“你不知道你是个当家的人吗?你是忘了自己还有个生病的老婆吗?你倒好,一走了之,家里怎么办?!全世界就你难受,我们都好受吗?我们不也这么挺着吗?为什么你一个大男人就受不了这个打击?!”
在一连串的不解和质问下,商海始终保持沉默。他也想解释,但其实自己也说不清到底为什么要做出这种选择。只是在看到那则招募启事后,突然得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存在,心底的某个地方蓦地腾起了一点小火苗,并迅速蔓延成熊熊大火,直到不可收拾。
最后,他只能对这些亲人们说:“我知道你们不支持我,我也知道我看起来像是在逃避,看起来不负责任。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也许以后我能搞清楚自己这么做的动机,然后再求得你们谅解,只是现在我别无选择。”
话说到这个份上,谁也不能说什么了。郑淑容发了一通脾气,要把童欣接到她那里住,何映蓉和商淳觉得歉疚,苦苦相劝,好歹是没让她把童欣带走。
何映蓉对商海说:“我确实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但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谁都没有办法。但是你到了那边,要每天给我们打个电话,让我们知道你在那里过得好不好。这是作为一个儿子和一个丈夫的基本责任,这个你可以做到吧?”
商海点点头。
商淳说:“哥,你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等心里舒服点了就回来。嫂子有我和妈照顾,你不要担心。”
这句话戳中了商海的痛处,他鼻子一酸,哑着声音说:“妈和嫂子让你多费心了……你自己也要多注意身体,不要操劳过度。”
他又对何映蓉说:“妈,对不住!等我搞清楚一些事情,我一定马上回来。”
三人相对无言,默默叹息。已经不再完整的家,商海这一走就更加破裂了。而童欣依旧懵然无知,她现在活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那里现在她只有她一个人。
商海跟单位申请了停薪留职,领导痛快地同意了,眼神里带着怜悯。
出发前,商海又一次来到了商子聪的坟墓。他仔细地清理了坟边的野草,把墓碑擦得干干净净,然后不停地摩挲商子聪的照片。
那张永远凝固的笑脸在他心里依旧那么生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笑着说一声“爸!我回来了!”
商海又一次掉下泪来。但这一次,他很快擦干了眼泪,庄重地对着那张照片说:“聪聪,爸爸要去解答一个疑问,也要去完成一个心愿。希望在那里,你和我都能获得真正的解脱,求求你给我一点力量吧……”
四周阒无人声。忽地起了一阵风,吹得松树沙沙作响,好像一个少年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