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淳和两位老人到了医院,才知道昨晚商子聪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商海和童欣像被抽走了三魂七魄,不吃不喝,不言不语,郑淑容和何映蓉两位老人相比之下倒是冷静得多。她们这一辈子经历的苦难太多了,像被风暴摧折过的野草,反而磨练出柔软的韧性。眼下她们最关心的是商海和童欣,而不是商子聪。对于后者,她们少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因而对现实看得更清楚,只不过有些话没法对商海和童欣说,只能深深地埋在心里了。
商海和童欣得到ICU主管大夫的允许,在ICU里陪着商子聪。他们眼都不眨地盯着商子聪,尽管那张脸毫无生气,但在他们眼里却还是从前那个笑爱笑闹的大男孩的模样。两人一会儿用湿巾帮他擦擦手脸,一会儿帮他整整被子,一会儿帮他按摩已经干瘪的小腿,口中还不停跟他说着话。
“聪聪,妈妈帮你把腿垫高一些,这样是不是舒服点?”
“聪聪,爸爸给你翻个身,免得躺久了生褥疮。”
“聪聪,别着急,咱慢慢恢复,等病好了出院,爸爸妈妈带你吃好吃的去。”
“聪聪,你不要害怕,爸爸妈妈就在你旁边陪着你。”
“聪聪,爸爸妈妈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你知道吗?”
……
眼泪打湿了被褥,却无法挽留越走越远的灵魂。
当天晚上,商子聪再次发作癫痫。从这一次发作开始,每一次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最后甚至一分钟内发作好几次。
商海和童欣眼睁睁地看着商子聪不停地剧烈抽搐,每一下都好像在他们心上重重地划下一刀。一周过去了,商子聪已经不知道发作了多少次。商海和童欣跪在地上求康大夫,求每一个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大夫,希望他们能终止这可怕的抽搐,但所有人都爱莫能助。似乎,只有一个办法才能帮到他了。
童欣在商子聪床边痛哭不已,却没注意到哭声让他的抽动更加频繁、更加猛烈了。一个护士过来把她拉走,悄悄对她说:“咱不要在孩子面前哭,你不知道吗,人的听觉是最后消失的,他现在什么都听得到。你在他旁边哭,刺激到他,他就会发作得更厉害。”
童欣吓得捂住了嘴,硬生生把眼泪咽进了肚子里。那滋味,是苦的。
“你们不去跟他说几句话吗?”郑淑容问。
“说什么?”童欣极度敏感,厉声反问。
郑淑容不说话了。当商子聪的床边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伏在他的耳边悄悄说:“聪聪,我是姥姥。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我们看着都很揪心。有些话我不该说,但还是非说不可。如果你实在留不下,那就放心地走吧。爸爸妈妈有人照顾,你不用担心他们。另外一个世界也许是很美好的,你在那边也许强过现在在这里受罪。姥姥年纪大了,说不定很快就会去陪你。不管怎么说,咱们总有再相聚的那一天。聪聪,姥姥说的这些话,你会不会不高兴?我相信你不会的,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难道姥姥不想你留下来吗?我只是觉得,你太苦了……”
说到最后,郑淑容哽咽了,但她别过脸去,没让自己哭出来。她没注意到的是,在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商子聪竟然出奇地平静,停止了抽搐。
当天晚上,商子聪离开了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