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子聪又做了那个熟悉的噩梦,这一次醒来时,他没有忘记梦的内容,反而记得清清楚楚。
病房里光线昏暗,隔壁床的病友打着呼噜。商子聪左右看了一下,发现商海和童欣在旁边的折叠床上睡着了,他们的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了许多白发,脸上也刻下了深刻的皱纹。
他又觉得头痛了,胸口也堵得慌,呼吸不畅。他稍稍坐起了一点,虽然动静轻微,但童欣还是立刻惊醒了。
“聪聪,怎么了?”她惊慌失措地扑到商子聪床边。最近她的神经就像枝头的枯叶,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它震颤不已。
商海也醒了。
“我做了一个噩梦。”商子聪很小声地说,好像怕惊动什么潜伏的魔鬼。
“什么噩梦?”商海问。
“我不敢说。”
“没事,不管什么噩梦,忘了它就好。不要怕,妈妈在你身边。”童欣立刻说。
但是商子聪却突然哭了。
“我……我梦见我躺在一个很黑的地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的心……我的心不跳动了,身体里面空荡荡的,好像什么也没有了……”
童欣大恸,一把搂住了商子聪,大声说:“别说了!记住,梦都是反的!”
隔壁床被惊醒了,翻了个身又睡着了,但这一家三口却整夜无眠。
第二个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商海和童欣见商子聪情绪低落,萎靡不振,想带他出去走走,调节一下心情。
商子聪现在的身体已经虚弱到走不动了,因此商海和童欣借用医院的轮椅推着他,在院区里的一个小花园慢慢走着。小花园有不少其他患者和家属也在晒太阳,商海和童欣觉得他们身上的病号服非常刺眼,故意不看他们。
“聪聪,有没有感觉好一点?”童欣弯下腰问。
商子聪却没有回答她。他的表情有些怪异,快速地眨着眼睛。
“怎么,眼睛进东西了吗?”童欣示意推着轮椅的商海停下,她自己则蹲了下来,想看看商子聪的眼睛怎么回事。
没想到,商子聪又突然开始嘴角抽动起来,才几秒钟的时间,他的整张脸都扭曲了,眼睛上翻,嘴完全歪到了一边,口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还没等商海和童欣反应过来,商子聪的整个身体猛地抽搐起来,身体弯成弓形,脑袋向后仰去,牙关紧闭,嘴里呜呜作响,整张脸变成了紫色。
商海和童欣惊叫一声,嘴里胡乱地喊着,本能地抓住他抽动不已的身体,想让他恢复正常,但是商子聪的力量之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任凭他们如何努力,商子聪仍然惊悚地抽搐个不停。
这时所有在散步的人都注意到了异常,一个护士急忙跑了过来,阻止了猛掐商子聪人中的童欣,又拦住了使劲抓着商子聪的商海,大声喊道:“他这是癫痫发作了,你们不要这样处理!”
护士迅速解开了商子聪的衣领,把手垫在商子聪的后脑,轻柔地帮他控制着脖子的角度,同时要求已经慌成一团的商海和童欣冷静下来。
商海和童欣吓得全身直哆嗦,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一人抓着商子聪的一只手用力摩挲着,想用自己的体温让他僵硬如石头的肌肉软化下来。
在恐怖的十几秒过去后,商子聪渐渐停止了抽搐,身体软了下来,神情呆滞,无力地瘫坐着,对于商海和童欣和呼唤没有任何反应。
“快送他去找大夫啊!”护士大声提醒,被吓懵了的商海才如梦方醒,几乎是跑着把轮椅推回了病房。
康大夫出诊去了,只有住院大夫郭志英在病房。六神无主的商海和童欣七嘴八舌地把刚刚发生的情况告诉了他,郭志英仔细观察了商子聪的状态,又做了一些检查,然后对他们说:“刚刚是癫痫发作,可能是脑转移导致的,等康大夫回来,他会下诊断的。”
郭志英不停地安抚着商海和童欣。他说以他的经验,商子聪暂时不会再发作第二次了,他们只要看紧他就好,一旦发生癫痫的前兆,要及时通知医生和护士。
“大夫,他还会这样吗?我们刚才都快吓死了……”童欣的手还在抖。
“要不要给他开点什么药啊?总得治疗一下吧?”商海也在发抖。
“这个康大夫会有诊断的。”郭志英不停重复这句话。作为住院大夫,他的职责是照顾好住院的病人,却不是病人的主治医师,因此他能说的极为有限。
商子聪此时已经在病床上昏昏睡去了,刚刚的一次发作让他憔悴得不成人形。他的身体像沙滩上的城堡,在癌细胞狂暴的拍击下渐渐崩溃,朝着消失的命运一去不返。
童欣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林佳,现在她已经是童欣的精神支柱了,如果没有她的存在,童欣可能早就崩溃了,而林佳只恨自己帮不上忙。
“幸好咱们没要孩子。”纪凯感慨道。
“难道没有孩子,咱们就什么困难都不会遇到了吗?”林佳瞪了他一眼。“人活着就是会经历很多痛苦,跟有没有孩子没有必然关系。”
林佳说得对,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是凡人必经,可芸芸众生又有几个人能看得透放得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