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肿瘤医院的住院部相比其他医院并没有什么太大不同,除了一点:在这里住院的全是孩子。
当商海和童欣第一次来到这里,看到那些穿着病号服的孩子,大的十七八岁,小的只有几个月,不自觉便生出一种恍惚而怪异的感觉。这里仿佛是另一个国度,这里的痛苦与成人世界相通,却又处处不同。
在住院部,接待他们的是住院大夫郭志英。郭大夫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形瘦削,个子不高,脸上总是挂着亲切的笑容,说话和走路却风风火火,一见便给人一种办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印象。
郭大夫把他们带到一间两人病房,那里有一张靠窗的床位空着,另外一张床上则躺着一个年纪和商子聪差不多大的男孩,他们进去的时候男孩正沉沉睡着,床边坐着一个脸色黝黑的中年女人,见他们进来,站起来打了招呼,虽然脸上没什么笑容,但是态度却很客气。
中年女人一张口,商海和童欣立刻觉得她的口音很熟悉。果然,郭大夫笑着对中年女人说道:“正好,小涛的新病友跟你们还是老乡呢!”
中年女人一听,脸上露出拘谨的笑容,对商海和童欣说道:“我们是黎州鹿涧乡的。”
商海一看是同乡,心里生出不少亲近感,也笑着说道:“我们是黎州市里的。”
女人点点头,看似有些木讷内向,不太爱说话,自顾自地坐下了。说话的功夫,童欣已经把病房整个扫视了一遍:这个房间虽然不大,但是收拾得干净整洁,窗户开着,正午的阳光照得满室亮亮堂堂,望出去还有一个空中花园,微风送进来一点草木的清香,让人紧张的情绪不自觉地放松了不少。
郭大夫告诉他们,康大夫现在正在出门诊,需要晚一点才能过来,他们可以先休息一下,再熟悉一下医院的环境。简单叮嘱之后,外面进来一个护士找他,郭大夫便出去了。
郭大夫走后,童欣把他们带来的一些生活用品拿了出来收拾好,这时护士进来交给童欣一套病号服,让商子聪换上。那件病号服是最常见的蓝白条纹款式,童欣捧在手里,想到商子聪要穿着它,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也无可奈何。好在商子聪倒并不怎么抗拒,乖乖地套在了身上。商海和童欣看着他身上那件衣服,只觉得格外扎眼,似乎不管什么人,只要穿上这件衣服,立刻散发出一种“病人”的气息,那种气息像是一种擦不掉的胶水,粘在身上,飘在空气中,无处不在,令人窒息。
这边收拾好了之后,商子聪便躺在病床上休息。商海见隔壁床的中年妇女背对着他们始终没说话,想着大家这段时间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总得处得融洽些,便上去跟她搭讪了几句。
中年妇女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后来见商海态度亲切,再加上一直说的是家乡话,便也打开了话闸子。她说她叫李艳,家里是农民,丈夫前几年在外面打工受了重伤,失去了劳动能力,家里只有她一个劳动力,一边务农一边打些零工供儿子上学,生活极为拮据。她儿子叫关小涛,刚上高一,是家里的独子,成绩优秀,听话懂事,是她和丈夫的骄傲。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清苦的家庭,老天却跟他们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一场灾祸突然降临在了关小涛的身上。
童欣忍不住问道:“你家孩子得了什么病?”
“白血病。”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李艳的脸上的肌肉轻轻抖了抖,使得那对眉毛向下耷拉得更加厉害了。商海不由得想起之前遇到的那个东北大哥,现在他发现了这两个人的共同点,在他们身上,悲苦、愁闷、茫然和疲惫等无数种复杂情绪交织混合在一起,从他们身上的每一根头发、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如同鬼魂一般如影随形。
童欣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拍拍李艳的肩膀表示安慰。想到自己的儿子同样也是身患恶疾,她觉得他们家像是被老天爷扔到了另一个星球,那里没有幸福,没有快乐,只有一个个无辜罹患重病的孩子和他们身后悲痛欲绝的家庭。
这时有工作人员推着小车从门口经过,有不少患者家属围上去领盒饭。李艳看到之后,稍微振作了一下精神,对商海和童欣说:“你们还没吃过午饭吧?我正好要去食堂打饭,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商海和童欣一听,马上点点头。他们要在这里长住,每天的伙食是个大问题,天天叫外卖肯定不现实,还好医院里有专门为患者准备的食堂,他们来的时候带了饭盒,登记入住的时候也已经办了饭卡,现在正好去食堂看一下那里的饭菜做得怎么样。
商海有点不放心商子聪,问道:“聪聪,我和你妈去食堂给你打饭,你一个人在这里待会儿行吗?”
商子聪点了点头:“你们去吧,我没事的。”
李艳笑着说道:“没关系的,食堂就在楼下,很快就回来。”
李艳带着商海夫妇离开后,商子聪枕着双手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出神。医院里到处都是单调的白色,弥漫着消毒水和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陌生的环境带来的压力,以及对未来的担忧,重重地压在他的心上。他不由得出了神,以至于被房间里突然响起的说话声吓了一跳,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隔壁床那个叫关小涛的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侧着身面对着他躺着,一只手支着头,脸上一个大大的笑容。
“嘿,你叫什么名字?”
商子聪之前没有一直注意他,现在才发现,他的头顶光光的,一根头发也没有,声音也是不符合年龄的沙哑; 他极瘦,病号服在身上像只布口袋一样晃荡,更显得形销骨立; 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白,几乎与医院的墙一样白; 一双大大的眼睛四周泛着淡淡的青色,薄薄的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