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是在伯爵离开的这段时间,城堡大门口的铃铛声忽然响起,有一位意外的客人到访。
是镇上的财务处长,雅德。
一位身量瘦长的女性,高颧骨显得面颊有些凹陷,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在脸上画出一道黑白分明的界限,看起来更严肃了些。她的鬓角输得一丝不苟,脑后高高挽起的头发也能清晰地看出走向,用一根灰到发黑的发簪固定住。身穿同一色系的深灰色长裙,每一寸皮肤遮得严丝合缝,连路过的风都不敢在她身侧多做停留,吹动了一两根发丝就走了。
雅德被接待的佣人引进了会客室,安然坐在沙发上,问候过茶水后,再也没有人敢和她搭话,齐刷刷地立在门口,用黑白配的方式选了个倒霉蛋出来,推进去陪同客人,剩余的幸运儿守在门口,等候凯琳前来。
雅德带着这样一重身份前来,凯琳自然以为她是来和伯爵谈公事,于是颔首致歉,礼貌地说明伯爵阁下今日外出办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回来。
没想到,雅德听后没有丝毫打道回府的想法,反而话锋陡然一转,直言自己的来意:“我是来找莫莉的。”
“莫莉小姐?”凯琳问。
“是的,”雅德说,“我前日去了她的住所,发现那里已经好久没人待了。后来和周围的邻居打听,知道了她的去向——说是去全国最大的剧团当演员了。我又联系了剧团,她们却说没这号人。后来几经辗转,我终于在人口信息档案里看到了莫莉已婚的消息,顺着配偶的名字寻到了你们这儿来。凯琳女士,我有一个问题必须要问,不知您能否回答?”
不说具体的问题,却又问得有些强势,没给别人留下拒绝的余地。
凯琳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您说。”
雅德没有当即提问,偏过头,长指拎起放在面前的白瓷杯,轻啜一口杯中的红茶,缓缓道:“我想知道,她们这段婚姻——是双方自愿的吗?”
凯琳:“……”
果然,一下就看出了这段婚姻中最重要的问题。
凯琳的表情微微一僵,礼貌的笑容里面掺杂了一丝苦涩,好似被一杯凉透的红茶劈头盖脸浇了一顿,莫名有种自家人拿不出手的感觉……
她召来佣人又给雅德上了一盘茶点,然后说:“她们的事,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向您讲述,毕竟婚姻里的事情,外人是如何都说不清的。我们伯爵确实在一些事情上……动用了强制手段,莫莉不情愿也正常,但是事实已经有了定论……”
“既然如此,就不必说什么‘但是’了。”雅德放下茶杯,杯底和瓷盘“不小心”撞了一下,惊出一阵刺耳的声音,夫人顿了顿,“不好意思,力道重了。”
她指的不是杯具。
凯琳微微一颔首,说:“我也很抱歉,没有能力阻止伯爵的某些行为。但我可以肯定,伯爵定然不会对莫莉小姐不好……”
“你拿什么肯定?”雅德冷冷地打断她的话。
凯琳一顿,垂着眼睫,张了张口,本想说“伯爵是我看着长大的,纵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也绝对没有坏心思,只是极端了一点”,但仔细一想,对于莫莉小姐来说,伯爵做的那一件事不算坏呢?
伯爵的喜欢不是假的,爱也不是假的。
凯琳还记得伯爵第一次向她提及莫莉小姐的时候,一开口就是“凯琳,我找到了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可是……伯爵阁下似乎从来没有度过双方情感的桥梁,站在对岸——以莫莉小姐的角度去看待这一段甚至无法用情感横梁的关系。
她只是站在桥的一端放烟花,希望对岸的人会被光彩和绚烂吸引,转过头来看她一眼。却忘了,隔岸的烟火只是倒映在眼中,传递不了爱人相拥时的温度。
抛去这些不论。
就算伯爵阁下真是个可靠的,雅德也不可能只凭几句话就相信她。
凯琳无奈,低声说了句:“抱歉。”
“凯琳女士,我认为该说抱歉的不是你。”雅德正襟危坐着,一只胳膊搭在座椅的扶手上,隐隐有点松弛的感觉,但说话的声音里压着一份不可撼动的重量,让这场谈话被紧绷的氛围包裹着。
雅德思虑了片刻,说:“血族固然强大,但我们人族从来也不是好欺负的,两族之间的战争打了几百年才以和谈终止,签订了双方互相合作荷互相牵制的协议。我想,如果我真要动用人族的权利,把伯爵这场婚姻的影响范围扩大,到时候,路德维希家族的名声定然受损。家族的地位和财富延续百年,总不能毁在一位后辈手上吧?况且,我听闻,路德维希夫人先前是为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她有这么一位女儿……”
“不行。”
提及路德维希夫人,凯琳终于按捺不住。
她强挤出一丝笑容,问道:“您后面那几句话,想必不是跟我说的吧?”
“是的,”雅德说,“在我来到城堡之前,已经拜访过路德维希家族的各位前辈,将后面的那些话说给她们听了。我今日来此,只是为了通知伯爵大人,没想到这么不巧,她刚好不在,只能劳烦女士您替我转达一下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