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栎又做梦了。
这次零零散散梦到了好多事、好多人。
成年礼上师尊为他取名蘅乐,他带着蘅乐的名头出去闯荡半生;也曾跑到潜龙渊去取伪龙筋,赠予师弟;亦会猖狂地被困苦幽岭,就着冷梅与挚友共饮清酒。
那年夏天,人人称赞的云蔚双骄倚在一只乌篷小船上,观莲叶接天,映日荷花。
再后来,酒盅破碎,一剑没入他胸膛两次……以为是诀别了呀。最后却很过分地撞在刀上,死在了晏澜的怀里。
他求了一生的自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毁了自己,也割伤了旁人。
于是凤翎也有模有样的学他,死在照影刀下,死在了他面前。只为了那句:“师兄,我要让你记我一辈子!”
凤翎该得偿所愿了。
卫栎记住了。他独自守在清净门界碑处,昔年他选了那孩子做师弟,便一辈子都是他的师弟了。
可仍是不喜。他非要给他落上一道枷锁,让他牢牢记着他。
那么,阿云当日的心绪便也该是如此吧。记一辈子卫栎。死了也要费劲心力地复活他。
是吗?
几朵冷雪倏而从空中坠落,砸到卫栎眉间。冰凉一片。他饮酒。
身边景象兀得变作纷飞大雪。鹅毛、柳絮似的雪花随风猎猎翻飞。卫栎孤零零地坐在地上,单膝支起。
烈酒入喉。他呛得急咳。
果然,不管过了多久,卫栎仍是喝不了酒,偏偏又爱喝。
都说一醉解千愁,那不醉的人该怎么办呢?
卫栎不喜冬天。因为真得太冷了。
只好似无论何时何地,记忆里出现最多得竟都是冬天。
冬天到底有什么?
他想。
忽地,眼帘里落了个欣长身影。
那人裹挟着风雪气息一步步走来。一定走了好久、好久了吧。翻过重山、越过江海,风尘仆仆地,才走到了卫栎的面前。
愈走愈近,他先说了句:“师尊,你的头发没束好。”
卫栎笑了笑。
他的头发单凭自己如何能打理得好?
那人又道:“醒来吧,卫栎。”
迤逦艳艳的梅枝骤然划破霜雪冰棱,卫栎闻到了一股清绝梅香。
他说:
“我们已经回家了。”
……
冬天可以什么都没有,也可以什么都有。
他带来了春和景明、一万次花开与鸟鸣。
……
卫栎自那日受惊回家后竟发了几天烧。沈楠九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窗外冬雪铺地,银装素裹。再过几个月就该鸟语花香、杨柳堆烟的暖春了。
就这么等着,等着烧迷糊、口中喃喃微语的人醒过来,就等到了年节。
历书撕掉了最后一页。
是年节啊。岁岁年年,阖家团圆的日子。
他已经凄苦了数年,会有人与自己一同吃饺子吗?
沈楠九端了药过来,却见那人不知什么时候起身了,半倚靠着床,偏头瞧窗外。
天光明媚。真得很明媚。
浮尘在隙间里缓缓升起又落下。
“卫栎,你……”
沈楠九的睫毛颤了又颤,手紧紧捏着碗。
醒了。醒了就好。
他将药放到卫栎跟前,凶狠地拉着脸,道:“喝药。”
哪有久别重逢一上来就喝药的?
卫栎忍俊不禁:“有蜜饯吗?”
还想吃蜜饯?
“没有。”
沈楠九一边说着没有,一边悄悄把蜜饯藏起来。
苦死他得了,省得惹人担忧。
卫栎素来讳疾忌医,根本不想喝药,何况又没有蜜饯吃,当即笑了笑,撒泼:“九儿,我都瞧见了,你是故意不给我。”
“想要苦死我吧。”
猜得可真准。
“这个家是谁说了算?”沈楠九似笑非笑:“没有蜜饯你也得喝药。”
好好好。
一觉醒来,已是阿九当家做主。
对了,阿九还是他抛弃的糟糠之妻。
卫栎一饮而尽,苦得脸都皱了,倏而嘴巴里塞进来一个甜甜的东西,还没有核,顿时眼睛一亮。
九儿还是心疼师尊的。
只是……
他伤害了这人好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