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得悟道者,常清静矣。
……
无为殿的高座上满是淋漓鲜血,血沾染到银白霜丝,发尾浸得红透了。晏澜神态如常,缠绕四肢的锁链警告似的扯紧。
链子细密如线,不动声色地切割刮烂皮肉,宽大衣袍遮掩着森森白骨。
桌案摆放了本古籍,上面赫然写着神魂分割之术。
自从卫栎离家后,他早生了此想法,期盼着能够再次走出无为殿。
可不出意料,失败了。
大多数的禁术实为天方夜谭。
不过,如今卫栎的药浴快要结束,晏澜现在反倒没有那么急迫了。
他静静地盘坐,带了身深可见骨的伤口,却并不作理会,甚至有意延缓伤口自行恢复的速度。
说来可笑,晏澜修太上忘情道,最是平静无波一人,现下却迷上了被锁链弄伤、弄残的痛感。
滴滴答答的血液掉落,好像那日换眼时,恰巧落在卫栎眼下的那滴红。
灼目耀眼,熠熠生辉。
又是几滴血顺着躯壳滚下。
晏澜凝视着卫栎的命灯。无论灯亮如昼,亦或是微弱如豆,都点燃了他所在、无数个漆黑阒寂的夜。
他伸手,虚虚停在半空描摹命灯的模样,脑海里想得却是每次药浴时哭着流眼泪喊疼的卫栎。
疼点好,疼了才能牢牢记住是何人予他疼痛。
无为殿外掀来一阵暖风,纸随风动,古籍哗哗哗地翻面,晏澜落手按住乱飞的书,纸张便停留在一骇人听闻的秘术上。略过所需的各类药材珍宝,末尾处注了功效:
药浴一月,可洗净筋脉。
药浴两月,可修复丹府。
药浴三月,可扭转根骨。
——
变为炉鼎之身。
指尖轻点过这一小段文字。
晏澜微微露出个克制、理智的笑,眉缓神柔。但他心中爱欲枝桠疯长,早已疯魔。
他心想:
不多时,便可带着蘅乐一同飞升。
……
*
风明在上善宗待了一日多,正与外祖父闲聊已故母亲幼时的糗事。
陈芝麻烂谷子的一些东西,自他有记忆起便听了不知多少遍。
可风明和外祖依旧乐此不疲。一个愿意讲,一个愿意听。
在各方诉说的言语间,好似生者仍可见到死者之面;素未蒙面者也可凭想象任意画出她的音容。
“若凝是个好孩子。”饶不过岁月沧桑的外祖拍拍风明的手背:“你也是个好孩子。”
“外祖。”
风明哑声。
若非残忍狡诈的魔修作祟,他本可亲见娘亲,而不是靠幻想在脑海里涂抹出一个明明灭灭的人影。
忽而外面传来本门弟子十万火急的禀报。
原来是清水派遭妖邪突袭,接连殒命了数位弟子,如今人心惶惶,其掌门束手无策,特派弟子前来寻求帮助。
上善宗宗主若叒接过信物,仔细看了几眼。确是清水派掌门的东西,还回去:“有劳你了,我即刻动身。”
说起来,这方圆的门派都不太厉害。毕竟资质根骨摆在那里,清水派的掌门修为才金丹初期,卡瓶颈数年,连风明这个金丹后期也比不上。
若叒算是众多掌门间最厉害的了,元婴大圆满。
一般魔修碰到他,便是耗子遇猫,有去无回。
前来求助的弟子毕恭毕敬,还没作揖便被上善宗的宗主扶起来。
他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瞧了眼若叒:慈眉目善、平易近人。
是个大好人的长相。
这种人都死得更快。
魔修就爱看他们面露惊讶之色。
“外祖。”风明拦下若叒:“带我一起去吧,等此番事了,我再回清净门也不迟。”
“这……”若叒犹疑片刻,还是拒绝:“尚不知危险几何。”
“明儿,你还是莫要同行,早些回去,免得那家伙担心。”
自女儿去世后,若叒便再没好好称呼过风时。纵然他把风明养得再出色,心中还是有怨气。
李壬在一侧静默,他不说话时,谁也注意不到自己身边有这么个人,仿佛与空气融为一体似的。
他藏起玩味的笑容。
哦?清净门的弟子吗?
再结合他们交谈的内容,李壬很快得出结论:是妙丹峰峰主的儿子啊。
他心中陡然升起一个大胆激进的想法。
“外祖,我也想成为母亲那样的修者,”风明抿唇,捏紧剑柄:“你和父亲为何总认为我长不大?为何从不过问我的想法?”
“我不需要过度保护。”
“我是个有独立想法的人,不是笼中鸟雀。”
若叒只是害怕。凡人寿命再多多不过八十载,即便是能活几百年的修者又如何?生命如此脆弱,脆弱到在他听不到声响的地方便没了。
他拧眉。
这孩子……
“难道你们要关我一辈子,要我一无所成吗?”
风明冷声质问。
若叒被激得身子一颤。
又听他道:
“修者不惧风雪,我的剑要蘸血才为剑!”
少年意气风发,脸上神采无比炽烈。
若叒怔忪。
击垮他的是那句:
“你也说母亲平生最厌恶禁锢。”
是啊。修者与天斗,与命斗,他却和风时一样,将这孩子囚在笼中,剥夺了那份权利。
风明柔了神情:
“外祖,允我去吧。”
“你瞧,此次下山历练,我做得不也很好吗?”
其实,风时肯放明儿出门,确实是若叒没有想到的事情。
那家伙是不是也开始意识到了?意识到明儿在追寻自由,不可紧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