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夜,玉京城里还在热火朝天地准备团圆饭,而我还远在灵州的受灾地,用一碗素菜饺子应付了事。
“那些日子里,针刺一样的雪粒戳在身上,刀刃一般的寒风刮伤我的手、拍裂我的脸。最严重时,我的手甚至抬不起一壶热水。
“只要能让更多的人受益,我苦些累些也无妨。只是最让我心寒的是,当这一切都安然结束后,等待我的不是褒奖,而是雪片一样批判指责我的奏疏。
“他们不仅要我革职,甚至抄家流放。幸而圣上公允,朝中还有明事理的大臣,最终让我将功抵过,罚了一年的俸禄,判了停职。”
谢庭钰说完,转头看向目光流淌着伤感的棠惊雨,心里暗自欣喜:还好不是一块真木头。
棠惊雨一早就看出他与一年前的身形容貌大有不同,那双手伤得比她严重得多,只是没想到背后竟然是这样一个悲伤的故事。
她这人不大计较,直接原谅他先前的无礼。
想出言宽慰他,可惜肚子里也没什么墨水,于是她说道:“再难熬的冬天都过去了,现在已经是春天了——草在发芽,树枝在生长,花朵在开放,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旁的陆佑丰听了谢的话,却跟见鬼一样打量他。
这位仁兄明明在出城以前,还在风轻云淡地跟所有前来探访的人说“我没事,我很好”,到了这姑娘面前,竟然大吐苦水,大摆自己的委屈凄惨。
陆佑丰越发肯定他跟这位姑娘交情匪浅。
谢庭钰看也不看同僚,只看着为他感伤的棠惊雨,变脸似的温声道:“只是我帮了许多人,却没有照拂到远在荒山上的你。”
他的神情实在哀伤,棠惊雨当即搜肠刮肚想理由,过了一会儿安抚道:“有的。往年旧地发生水灾,总有流寇打家劫舍。
“今年到了玉京,我预计也会有被迫成为流寇的灾民,所以在屋里放了一些干粮碎银,希望他们拿去后不要砸了我的木屋,也不要破坏墓园。
“等雪都停了,我回到木屋一翻看,发现碎银干粮都在,木屋也完好,墓园甚至没有其他人来过的痕迹。说明受灾的百姓们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不必被迫谋生。”
听了她的话,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明知故问:“当真?”
“嗯。”她态度诚恳地点了一下头。
那一张平静无波的秀脸,难得荡漾出一丝笑意。
谢庭钰眉眼处的笑容加深了几分。
穿堂山风四面吹拂而来,春花携来暖香,沾上情意流动的浪漫诗意。
“咳!咳!”
如坐针毡的陆佑丰重重咳嗽两声,提醒二位旁边还有一个喘气的大活人。
谢庭钰转过身,看着陆佑丰正要开口,突然二人脸色骤变。
陆佑丰握住腰间的剑柄,向右倒去。
谢庭钰倾身向左,一手抽出腰间的长剑,一手揽住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棠惊雨,将她抱到怀里,一旋身转着剑接连打掉咻咻飞来的暗箭。
陆佑丰上前抬起桌脚,以桌为盾挡去四面飞来的冷箭。
很快,树林各处涌出一个个手持兵械的黑衣刺客。
谢庭钰让她进屋藏好。
棠惊雨来不及反应,只凭本能进屋躲到门边。
她快速冷静下来,听着屋外激烈交战的缠斗声,知道此刻的自己帮不上一点忙,还可能被刺客抓去当人质。
想明白后她立刻起身,抄起烧水锅的大木盖,快步走到柴火堆阴暗处,以大木盖遮身藏匿起来。
刀砍剑刺,锵锵铮铮响闹了好一阵才停歇。
棠惊雨憋着气不敢大口呼吸。
只听一声情绪激动的喊声响起——
“棠!”
她这才松了气,撑着蹲到发麻的双腿出来,说:“我在这儿。”
一身血污的谢庭钰即时赶过去,又听她说:“我没事儿。你怎么样?”
她的话音还未落,谢庭钰就左手捂着腰腹处,一脸痛苦地撑着长剑半跪到地上。
她吓一跳,跟着蹲下扶住摇摇欲坠的郎君。
垂头一看,发现他腰腹处受了重伤,鲜红的血汨汨而流,就快浸透整个手掌。
她吓得满脸煞白。
四下一看,她才知道屋里果真进了几名刺客,他们都倒在血泊里,屋内一片打斗过的痕迹。
陆佑丰在屋外检查完有无剩余刺客,一进屋就见此番状况,急忙上前,从茄袋里翻出一枚止血丹,先喂他服下。
他们出来的急,身边没带侍卫,给了那些刺客可乘之机。现在木屋各处都是刺客的尸体,难保不会有第二波刺客。
所以谢庭钰立刻跟陆佑丰说:“他们是冲我来的。你先行回京通知曹子宁和章平洲。”
然后他看向惊慌失色的棠惊雨,态度十分客气地问:“棠姑娘,你那墓里还能躲人吗?”
她连连点头。
拿上屋里的药箱,陆佑丰跟着棠惊雨将流血不止的谢庭钰一同搀扶进墓里。
随后陆佑丰回到木屋处,解开马绳,当即策马回京。
昏暗的墓里,只点了一盏泥黄色的油灯。
朦胧的光影间,谢庭钰平静地看着为自己解衣的棠惊雨,问她:“我若死了,你会怎么做?”
她哭出声:“为你守陵。”
他呢喃道:“果真还是在乎我的,对吗?”
她一心忧惧他的伤,也没仔细听他在说什么,只胡乱地点头,“嗯嗯”两声以作回应。
他身上的衣衫悉数敞开。当看到皮肤上浅薄的血迹时,她略显惊讶,接着用布帕轻轻擦拭血迹后,才猛然发现——
他根本就没有受伤!
谢庭钰完全褪去方才病弱的模样,阴恻恻地开口:“就凭那帮杂碎的武功,怎么可能伤到我。倒是你……”
她惊愕地望着他。
此刻想跑已经来不及,他已经紧紧搂住她的腰,将她禁锢在怀里。
在半明半暗的火光中,他的神态居高临下,爱恨不明:“……让我好找啊。棠惊雨。”
阴冷的寒意从背脊传遍周身。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骤然忆起他当初警告她的话。
没了其他人在场后,披着羊皮的恶狼终于撕开他阴森湿欲的一面。
“怕什么?”他笑道,抬起满是刺客之血的左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抖得这么厉害。”
他侧头贴近她的耳边,压抑着滔天情潮地、充满恨意地、轻声地说:“我又不会吞了你。我只会,*烂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