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既明目光微凝,带着几分探究落在杨桢身上。他早听闻杨琨峰从前在京中为官,风头无两,后来却自请调任至沄洑州,甘愿做一名小小的教授。杨琨峰的儿子杨德明也未曾入仕,如今看来,这孙子杨桢似乎也未受家族仕途之风的熏陶,举手投足间尽是洒脱不羁,毫无官场中人的拘谨与算计。
若说这其中仅仅是因为杨琨峰厌倦官场,那他为何又将女儿杨华婉嫁给了陆康?
林既明又将目光“不经意”扫过女席,落在陆时雨与沈南乔身上。二人虽并肩而坐,却极少开口,彼此之间竟无一句交谈,仿佛只是恰巧坐在一处,并无半分亲近之意。倒是她们偶尔与别家小姐轻声细语几句,言辞间透着世家闺秀的端庄与得体。
越是繁华兴盛之地,官场的关系便越是错综复杂,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人紧紧缠绕其中。
而这复杂的官场关系,也自然而然地体现在这些世家子女的身上。每个人心中有着自己侧重亲近的人选。这些亲近的对象,往往并非随意选择,而是带着深厚的关系纽带——血缘、姻亲、干亲、同窗、战友、同乡,种种关系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官场中难以撼动的利益网络。
诗会结束时,林既明只觉得心神俱疲。他登上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马车缓缓驶过乌家门前,他下意识地掀开车帘,目光扫过那扇紧闭的大门,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乌家今日竟无一人参加诗会,连乌丽君也未曾露面。
林既明不知,此刻乌家内部,乌正宏正同样烦恼。
乌正宏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质问姜涵柳:“今日那提刑官办诗会,怎的两人都不参加?”
姜涵柳神色平静,轻声答道:“羑儿病了。”
“那丽君呢?”
“丽君……我不教她去。”
乌正宏闻言,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怒气难抑,“我原以为,你是个有分寸的!”
姜涵柳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丽君去做甚?夫君也与老太太是一个心思吗?!”
乌正宏被这话一噎,语气中多了几分不耐烦,“那沈临江是个好苗子。”他原本一直未曾插手,是想让家中女人们自行争斗,自己不必出面当恶人。
姜涵柳冷笑一声,心中已然明了。所谓老太太的意思,乌正宏这个做儿子的也没少参与。他不过是在老太太面前轻描淡写地提上几句,老太太再来与她说道。她早就看清楚这人了,还心存侥幸。
姜涵柳眸中透着几分愤懑,“林大人与沈临江,二人越是有前途,我越是不想两个女儿嫁过去!那么多女儿家挤破了头想嫁过去,那么多大人都在盯着,那能是什么好去处?!不过是表面风光,内里勾心斗角罢了!我可不想我的女儿们去受那份罪!”
乌正宏见她动了真怒,语气软了几分,带着几分讨好:“涵柳,你也知道,我来这沄洑州不过三年,根基尚浅。陆知州的妻子是杨教授的女儿,沈临江又是杨教授的学生,不论上下,都在一张关系网里。我若是不进去,就只能被排除在外,往后在这官场上,寸步难行啊。”
乌正宏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何尝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你想想,掌管吏房户房的那位赵通判,今年六十岁了,听说身体不好,准备明年提前致仕了。我若是能调到那边去,知州便有望了。和我一同竞争的,还有管礼房兵房那位姓陆的,他和知州是同乡,难免走关系。好在现在林大人来了,我若是能搭上林大人的关系,才更有希望啊。”
除了不同地方发展不同,同样品级官员中有隐形台阶外。同一个州,三个通判,分管不同地方,彼此之间也有隐形台阶。
第一台阶是分管户房、吏房的通判,掌控人事任免与赋税审计,可直接干预下属州县,被视为“准知州”。
第二台阶是分管刑房、工房的通判,也就是乌正宏。主审重案、督造工程,但需要依赖推官与地方豪强配合。
第三台阶是分管礼房、兵房的通判,负责科举筹备、驿站管理,职权边缘化,常给士族子弟镀金。
“你瞧那位赵通判,寒门出身,五十岁才熬到通判的位置,又辛辛苦苦在吏房户房熬了几年,眼看着升知州是板上钉钉的事。可谁能想到,几年前陆知州调了过来,比他年轻,硬生生将他的路给堵死了。如今赵通判年过六旬,身体每况愈下,只能提前致仕。”
“赵通判当年若是能早些攀上些关系,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夫人,我虽比他年轻些,可若是不早作打算,只怕将来也会步他的后尘。你难道向我一辈子困在这通判的位置上,再无出头之日吗?!”
乌正宏话说得重,姜涵柳却只是笑着看她,眸中泛起一丝悲凉,“乌正宏,我原以为你就算不喜丽君,也该爱着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