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眯眼,执起酒盅,目光落在那封尚未签订完成的盟书上。
“周鹊,你信命吗?”他神色复杂,黑夜中的眼眸如墨潭幽壑。
他手中的酒盅缓缓倒下,酒水流淌而出,将盟书上的字迹染成一片模糊的墨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旨意响彻夜空,在场凡闻其声者,纷纷跪地,江赋臣亦在其中。
“太子于朝堂理政之际,乖违典则,败德昭彰。今褫夺储位,降封静宁王,赐以天水为藩封之地。自此之后,永不入京畿,以示惩戒。”
“羡王君晏,器宇端凝,才识卓异,深孚众望。今册立为太子,入主东宫,膺监国之重责。兹另有训令,望尔恭听详记,矢志奉行,陇右之地,乃对外之要冲,令汝有生之年权不涉陇右,令不入天水。钦此!”
江赋臣仰首望着远处高台,陇右自治,这是将君晁的命和陇西赵家的安宁绑在一处。
以陇右军权守君晁,只要君晁不出陇右地界,未来的帝王便不能伤他半分。
君晁在朝多年,靠着周家运作,根基稳固。
圣上是算准了,便是将太子贬出京城,以羡王性情必会对其斩草除根,故而特设旨意告诫。
如此说来,她也会随太子前往天水,此生不复入京,亦不会再与他有相见之日?
……
“周鹊!你可愿随君晁入陇右,从此一生追随效忠于他?”帝王面带笑容,眼底却又带着一丝试探,他言罢又低声轻咳了几声。
帝王撑着一口气醒来,只为稳住这乱成一锅粥的朝局。
周鹊若不应,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臣愿追随静宁王!”周鹊恭声应道。
宣安帝欣慰地笑了笑:“鹊哥儿是个好孩子,朕是看着他长大的!”
说话间,他目光落向周康岳,脸色一肃:“就是被你这老东西带偏了!”
周康岳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忽然落下泪来:“说我老,你不也老了吗?说不定还死在我前面!”
“大胆,你……”楚千羽正要呵斥,却被宣安帝抬手制止。
“他说的不错,朕也老了!”
“父皇!儿臣不走!儿臣还要留下侍奉您终老,儿臣舍不得您!”君晁跪在帝王身侧,涕泗滂沱。
帝王眼圈忽然泛红,指着君晁的脑袋,哽咽道:“你这蠢材!留下来你可是要死的!”
“吾儿虽蠢笨,却最是良善!”他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君晁的脑袋,像是在做最后的道别,“你只是不适合做皇帝,却是个极好的孩子!像极了朕年少时候!”
“去吧,去你的封地去,在那度过你平静的一生,那是为父一生想得却得不到的东西,你替为父去,可好?”
君晁满脸湿润,埋头应下:“儿臣,遵命!”
一行人走下城楼,周鹊远远看了一眼周康岳。
周康岳亦是淡淡一笑,示意她安心离去。
城楼上,灯火璀璨,帝王撑着最后一丝气力,立于城墙边,观君晁登上马车。
父子二人远远对望了一眼,宣安帝笑了笑,冲他微微摆手。
君晁进了马车,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收兵!回陇西!”赵桓翻身上马,大声宣布。
大军开始退去。
宣安帝立在城头,望着千军万马中的那驾孤车,眼泪早已默默爬满面颊:“挣扎着坐起来,终为吾儿寻得一片前程,为我大顺挣得一口喘息之机,朕无愧先祖,无愧百官了!”
“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墙头旌旗,孱弱的帝王径直向后倒下。
“皇上!”无数士兵冲上前去。
周康岳望着眼前嘈杂一幕,却是默默跪地,忍不住落泪:“皇上!”
“皇上驾崩!”四下一片哀嚎,城头官兵纷纷跪地,满城举哀。
“吾皇崩殂,世上再无知我者!”周康岳朝着宣安帝的方向叩首三下,随即不等众人反应,便从城楼一跃而下。
两个黑衣人从暗夜中迅速飞出,于半空接下周康岳。
此刻,周鹊身骑高马,急速上前,一把拉过周康岳坐于她身后马背,而后朝着陇右大军的方向飞奔。
“周康岳跑了!”
楚千羽急忙走到城头,望向黑夜中共骑一马的两道身影。
不能让周康岳跑了!否则后患无穷!
楚千羽迅速搭起弓箭,双眼如鹰般,对准马上那人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