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勺轻轻一掠,热气腾腾的奶白色豆花被削上了铜勺中央,林姑娘弯腕一倒,豆花滑入碗中,稍有颤动却不见半分碎散,
“这豆花都是林姑娘自己一人做的吗?”
林姑娘将大碗盛了八分满,而后浇上两大勺调和好的红糖水,“对,都是我一人做的。”
“磨豆煮浆挑担都是一人完成,林姑娘当真是不容易!”苏月娘看林姑娘的肤色与手,便知道林姑娘当是受了很多苦的。
林姑娘盛好第二碗,直起腰将之递给苏月娘,那张面上不见半点对生活的忧愁。
她看着苏月娘白皙的面庞羡慕道:“我羡慕月娘头家能有一家店面遮风挡雨。”
“你叫我月娘就好了!”苏月娘牵着林姑娘的手,与她一齐入座。
林姑娘也与苏月娘交换了名字,她大名叫林莲,但旁人都爱叫她阿莲。
许东山端着沉甸甸的面线糊放置到阿莲面前,刚想躲回厨房,他就被苏月娘喊住。
“许大哥我给你买了碗豆花,你坐着吃啊!”苏月娘将另一碗豆花推向许东山。
“我……”
她生怕许东山不给面子,瞪圆双眼,做出“工钱”嘴型。
迫于生计,许东山坐下来了。
阿莲用调羹搅了搅几乎看不见面线糊的面线糊,心中暗道这表兄妹二人也太过于热情了,但是当她抬头看对面的许东山,对方那张凶相脸上的表情实在坦然,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她。
或许,热情的只是苏月娘。
这一趟见面没有结下姻缘,但认识了这条街上最为年轻的一位女头家,也算是好事一桩。
苏月娘也是头一回碰见这种场面,她能帮着将人喊进来,却没法再硬生生地撮合两个人。
被点错的鸳鸯,每一个牵线搭桥的都有过错。
苏月娘点到为止。
她专心品尝阿莲做的豆花。
吃腻了面线糊与白粥,偶尔吃上这么一碗甜滋滋的豆花让人倍感新奇。
木勺蒯起大半勺滑溜溜、没有孔洞的豆花,铺在上层的红糖水顺着倾斜的勺沿滑入勺中。
这样吃怕是会太齁,苏月娘将红糖水往外倒了些,才将豆花送入口中。
豆花由黄豆浆制成,味道与黄豆浆无甚差别,但豆花胜在口感独特,搭配上红糖水,能够很好地去掉豆花里残留的豆腥味,比起豆浆,豆花处处都更胜一筹。
“这豆花甚是美味!往后你若开一家小店,添几样别的吃食,想必,生意一定不会差到哪去!”
阿莲笑弯了眼,“先谢过你这金口玉言了,来日开了店,一定请你上门放鞭炮!”
——
这场相看想也知道结果。
许东山没看上阿莲,阿莲也没看上许东山,倒是苏月娘与阿莲自此结识。
许东山有惊无险地结束这场相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格外有劲地翻炒半锅排骨。
苏月娘将绿豆、莲子、薏米焖在锅里,一时找不到事做,只好走到大灶边坐下往灶膛中塞枯叶。
看着锅里的烟越冒越浓,许东山赶紧将排骨铲到大盆里。
“别添了,排骨要着了!”许东山蹙眉。
“许大哥,你觉得阿莲的豆花怎么样?”苏月娘没来由地问道。
许东山生怕苏月娘还惦记着相看那事儿,“不怎么样……”
苏月娘白了他一眼,又往锅里塞了两把叶子,灶膛中火旺非常,锅里剩余的油噼里啪啦地冒着泡,许东山一大盆洗净的米倒下去,油花顿时滋滋地往上乱喷。
身经百战的厨子都不怕飞溅的油花,锅中的油四处喷溅,许东山躲都不带躲一下。
苏月娘看了,都替他肉疼。
“我在想,等我手头更宽裕了,我一定要再多开一家店……那家店就不卖面线糊了,就专门卖豆花、四果汤,我看阿莲也是个能干的人,到时候如果她还没开自己的店,我想请她去我的新店里做豆花……”
苏月娘这话说得肯定,她打心底认为自己假以时日一定能再开一家新店。
许东山心底受到这话的触动,下意识扭头看她。
蒙着一层跳动火光的面庞上是志在必得的笑容。
她一向都是这么自信,从开店前就是如此,她始终坚信她会挣大钱,挣了钱也从不吝啬,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
和这样一个头家呆在一块儿,许东山心里逐渐生出了对未来的希冀——
至于这希冀是什么……
……
“许大哥,米快糊了!”
许东山这才回过神来着急忙慌地挥动锅铲。
所幸锅里的米还没糊。
方才苏月娘见许东山盯着自己许久,疑心自己面上沾了柴灰,连忙起身外出检查仪容。
许东山余光追随着苏月娘出去,收回视线时,目光触及自己破旧的衣衫与称不上多新的家,他心底燃起的那一小簇火又被当头浇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