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冉最近愈来愈意识到这一点,虽然还无法用语言形容清楚,但她开始警惕,也会偶尔思考,当然做不到三省吾身,只是有时候半夜回家,酒全醒了,房间冷得如同冰窖,她会在黑暗里坐上很久... 察觉自己正身处于某种深渊之中。
—— 谢存山听了,嘱咐她别管闲事。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许冉正在吃热腾腾的烤红薯,含含糊糊说,我又不傻。
唐小勇毕竟跟着刘闯混过,谢存山从唐小勇那儿陆续听说了很多丘胖子那圈子人的事情,只是冰山一角,足够让人畏惧。
他当然不希望许冉接触这些人,但他现在哪有能力左右这些事情呢?
许冉问他吃不吃,他摇摇头,问她,怎么想起到这里来了。
许冉站在定凰图书城门口掏出纸巾擦手,说,这儿又有空调,又有书看,多好。
这件事还要从那本《活着》说起。许冉看完那本《活着》,难受了好几天,吃不下睡不着,随时随地扒拉着饭就突然哭出来,万小琴吓坏了,以为她中了邪。
后来她从那种状态中抽离出来,就去找小橙聊天,小橙说这证明你是个敏感善良的人,你共情了,虽然痛苦很强烈,但这是好事,你的爱也会很强烈。
许冉没听懂,但她觉得小橙真温柔,懂的真多啊。小橙又给她介绍了很多书,说她以前想当作家。
化妆间的姑娘们听了都笑她,只有许冉没笑。
许冉照着小橙给的书单来找书,谢存山就跟着她一家一家闲晃,后来走累了两个人就去最大的新华书店,找了个角落蜷缩在一块儿看书。书店里到处都是这样心无旁骛看书的人,让许冉觉得很安心。这次她看的是老舍文集,里面有一篇叫《月牙儿》。
读着读着她眼睛就模糊了,赶紧把书合起来以免弄脏,又把眼泪憋回去了。
她说,谢存山,我饿了,我们去吃酱香饼吧。
那一年桐城大街小巷都在卖酱香饼,谢存山早就吃的想吐了,许冉还愿意吃。她和谢存山不一样,谢存山不喜欢一成不变,她相反,喜欢的食物她可以一直吃,吃很久很久。
她和谢存山牵着手等着饼出炉,等着等着她就魂游天外。她很想问小橙有没有读过月牙儿,有没有掉过眼泪。
这时有人叫谢存山的名字,许冉回过神,看见是三个穿校服的高中生,两男两女,怀里还抱着一沓子练习册。是二中的学生。朝气蓬勃的模样。
“真的是你!”其中一个高个儿男生很热情。
谢存山握着她的手松开了,表情有些错愕,又佯装出一脸轻松,说,“你们怎么在这儿。”
“班长带我们来拿补定的练习册。”
那个男生拍了拍其中一个高马尾圆眼镜女生的肩膀,那女生咬着唇,这才抬头轻轻瞥了一眼谢存山。
另外那个女生轻轻撞了撞‘班长’的肩膀,玩笑说,“谢存山你这人真是的,走了也不打招呼,手机号码都换了。同学都挺想你的。”
“你...真的不读了?”另一个长得斯文的男生问,目光在许冉脸上扫过。
“嗯。不读了。读不出来。出来找找事情做。”
那四人听了都沉默了一会儿。
班长欲言又止。
“我也不想读了。班主任说我二本都考不上。”高个儿男生说,“你走了之后就没人组织打球了。体育课也被霸占了。”
谢存山这会儿才真心实意地笑了笑,“等你们明年考完了,还是可以约球。”
“这可是你说的。快,把手机号留一下。”
留了手机号,酱香饼也好了,各自分道扬镳。许冉跟着谢存山走,没有再牵手,许冉能感受到那四人的目光,留在他们背上很久。
走着走着,一直走到立交桥底下,许冉才拉住他问他,咱们这是去哪儿?
谢存山如梦方醒,说,我也不知道。你冷不冷。
许冉摇摇头说,不冷。你呢。
谢存山说,我也不冷。就是有点饿。走吧,今天是‘小雪’,咱们去下馆子。那饼别吃了,我看着都想吐。
许冉把饼扔给了同在桥下躲风的几只流浪狗。狗蜂拥而上,吃的可香。两人看了一会儿一起笑了。
许冉把手插进口袋里,忽然严肃地说,谢存山,我觉得你应该回去读书。读书很好。你家里供得起,你应该去考大学。
她喜欢那些二中学生身上的某种气质,就好像有什么好得不得了的秘密正酝酿在那丑陋的校服里头,使他们与桐城阴沉的冬天都格格不入起来。
—— 满怀憧憬。没有什么比这个奢侈的。
谢存山也不笑了,盯着她看了几秒,伸出手故意把她的头发揉乱。她的眼睛藏在刘海里,亮晶晶的。
许冉捂着头说,你别弄乱了我的发型。
谢存山,说,你瞎想什么。不读了。这样就挺好。
—— 那天晚上他们和麻子,小苗,小勇哥,小亮,阿宇几人一起下馆子,给谢存山补过生日。
麻子和小苗宣布要搬到一起住,还计划养一只狗。麻子的爸爸回了趟国,要麻子别混了,做点生意,启动资金他赞助。麻子答应了。
小勇哥说游戏厅生意还成,但机器动不动就坏,维护成本挺高。而且现在游戏厅人越来越少了,大家都去玩桌游密室。明年要是合适,就把游戏厅卖了回老家。
他家里就剩一个老母亲和一个不满十岁的妹妹,母亲今年忽然聋了一只耳朵,查不出原因来。别人开车路过骂她聋子,她冲别人傻笑。
‘就到县里去跑跑车,总能活。’唐小勇说。他喝了点酒,红着脸笑了又哭,说,对不住,是我没用。明年哥一定想办法给你们都找个好下家。
三十出头的男人抱着谢存山哭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小亮和阿宇安慰他,说,阿宇叔叔在工地上干,据说一天能给两三百,还包饭。我俩准备去试试手。勇哥你别担心。
谢存山也安慰他,我送外卖赚得也不少。桐城市区我都跑遍了,明年我把驾照考了,还能跑滴滴。
唐小勇还是流眼泪。
那天晚上许冉给莎莎发消息,问她,‘莎莎,你跳舞是在哪儿学的,我也想学,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