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很长时间以来谢存山第一次觉得痛苦。
清晰的痛苦,像劈开黑暗的银剑,足以照见己身的不堪。
只是他仍然太年轻,还没有直面这种痛苦的勇气,只是骑着车穿行在风里,在二手头盔里流下少年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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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谢存山被突如其来的低潮情绪弄昏了头,把电动车直接开到了电玩城。
平时是要放回站点的,队长要打勾,充电也方便。
他发信息给牛大哥。牛大哥说,多大事儿,你把车看好别被撬了就行。
来的路上莫名其妙地又下了些雨,他锁了车,摘了头盔,用已经湿透了的卫衣衣袖擦外卖箱上积的雨水。
擦完回头,正好看见许冉,正和唐小勇一道在门口站着。
谢存山下意识地把头盔往身后藏。唐小勇知道他在送外卖,不明就里,说:“打你电话也不接,人姑娘等你好久。
那么明显的电动车和外卖箱,许冉想不看到都难,她却挪开了眼睛,笑着问唐小勇,‘小勇哥,有汽水喝吗。’
这阵子白天谢存山总说忙,原来是忙这些。
许冉不追问,也早就懂各人的生活都有各人的晦涩难言。
她在谢存山这里,图一点开心图一点真心。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河流要淌,谁也没办法拯救谁。
唐小勇带着她去冰柜拿汽水,又问她今天怎么不上班。
许冉说,生病了。
谢存山这个女朋友他见得不多,偶尔一块儿出去玩,她也是安静的,和她在夜场里的时候很不一样。
唐小勇觉得她很神秘,问谢存山喜欢她什么。谢存山说全部。
唐小勇打了三十年光棍,不懂什么叫做全部。他只觉得十八岁的小孩恋爱就是图个新鲜,新鲜劲儿一过也就散了。
做夜场的女孩,最怕穷,而谢存山偏偏是个穷光蛋。
许冉靠在游戏厅门口的柱子后头喝汽水。
汽水喝到一半,见谢存山换了衣服出来找她。谢存山觉得不好意思。虽然他没觉得送外卖有什么不好,但他就是没选择告诉许冉。
谢存山眼睛不知道往哪儿放,问:“你怎么来了。”
“我不舒服。”
谢存山听了紧张地抬手探她额头,不热,他问她“是胃又疼了吧.. ”
“心里不舒服。想我爸了。”
她说,脸上是笑着的,半真半假的语气,把汽水吸得滋滋响。
谢存山知道今天是她父亲的忌日,她大概是心里难过。
跟她在一块儿这么久,他也逐渐了解她。
越是心里有事儿,脸上越毫无波澜,还能跟人笑嘻嘻的。。
她不想说的时候拿千斤顶也撬不开她的嘴。
那天晚上谢存山陪着许冉把电玩城里所有的游戏机玩了个遍。
拳击机被谢存山砸出了新的最高分,许冉在打枪游戏和娃娃机上花光了自己兜里所有的钱,投篮机他们连着玩了十来盘,创了最高记录。两人抱在一块儿转圈。
玩到唐小勇都看不下去了,来赶人回家。
出了一身大汗,许冉前额的头发都湿透了,临走站在店门口和两米高的太空娃娃自拍,笑得特别明媚。
谢存山跨坐在摩托车上等她,眼看着两个身材火辣前凸后翘的的女人来搭讪。许冉见了也扭着腰风情摇曳地下台阶,她今天穿着牛仔热裤,露出一双漂亮的腿,她先一步挽住谢存山胳膊,学万小琴的表情,娇滴滴地叫他宝贝。
谢存山把她腰一搂,哈哈大笑。
送她回家的路上谢存山还在笑。
许冉掐他腰上的肌肉不许他再笑,扒在他背上懒散地问,“谢存山,这个宇宙里有什么东西能证明我只属于你,你只属于我呢?”
谢存山把车头一掉,带她去了纹身店。
店主也是唐小勇的朋友,谢存山陪人来过好几次,熟门熟路。
道上混怎么能不纹身呢。店主之前问了他好几次,问他想纹什么。他一直没想好。
他觉得纹身是顶重要的事情,要跟自己一辈子的。
小亮爱看古惑仔,耳后纹了个‘忠’字。唐小勇右胸纹了一条龙,一直蜿蜒到右手手肘,煞有其事。只是他这几年日子过安逸了,肌肉都变成了肥肉,那条龙也变得眼歪嘴斜。他觉得特别傻。
但今晚为了回答许冉的问题,他忽然决定好了要纹一个‘冉’。左边锁骨以下,离心脏很近的位置。
也挺傻的。甚至比那条龙还傻。
但他就是乐意。
纹的时候,许冉凑在一边观察。谢存山故意逗她,问,你敢不敢。
许冉从镜子里观察自己的后腰,有两个凹陷。
万小琴告诉她那是腰窝,很性/ 感。她一边扭头看,漫不经心,说,这有什么不敢的。
她纹了一个‘山’字。
回去的路上他们都很沉默。许冉抱着他的背,阖上眼,城市霓虹在眼前的黑暗中明灭,她如同睡在一条丰沛的春天的暗河之下。
发的汗已经消了,她感到身体一点点凉下去,变得很轻。
纹身后那一点点似有若无的疼痛,让她觉得安心。睁开眼看桐城的光影连成一线,灿烂得令人恐惧,照见她内心的黑洞,正在溃烂。
这一刻许冉心里对谢存山充满难言的感激和依赖,她几乎无法将这种感觉和爱分辨开。
她还是搞不清楚什么是爱。
她是个肤浅的人,只谈肤浅的感情。她只能把他抱得好紧好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