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吃过了。”许冉说,翘起二郎腿,脚尖勾着鞋一翘一翘,好玩,“生意怎么样。”
“还行。今天工作日不算忙。就是这两天微微不来,大家就都辛苦一点。”姜璐说。
小燕说,“冉姐,你这裙子鞋子都好看,是小毅哥给挑的吧。”
姜璐听了咯咯笑起来,说,“我哥眼光有这么好才怪。对了姐,我哥这趟出差,得啥时候回。“
“还得小两周吧。有什么免税店要带的,你记得跟他说。”
“还是小毅哥有本事。三天两头就往国外跑。” 沐沐由衷地感叹。
这段日子桐城热得像个蒸笼。现下外头一场大雨总算落了,雨珠在阶前噼里啪啦开会似的,扑进来一层潮气,室内顿时凉爽许多。
—— 沐沐感慨,桐城雨真多啊。咱们来了一个月,天天都下雨。
她又问:“璐璐姐,桐城周边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吗,周四我轮休,想去玩玩。”
姜璐是桐城人,一个月之前盘了铺面开了这家店。钱许冉掏了一大半,她自己一小半。
吃了饭,小燕和沐沐先走。
许冉和姜璐起身打扫,拾掇店里。
许冉问姜璐,“刚刚隔壁的说话很难听吧。你发那么大火。”
姜璐望一眼卷帘门,压低了声音:“她说我们是鸡/店。”
“随她吧。嘴长她身上。”
“等我哥回来准教训她。”姜璐忿忿,问,“对了,地方找得怎么样。”
“还没看到满意的,有的采光不行,有的内部装修全得敲了重来。今天看的那套里面还可以,之前是做少儿舞蹈的,舞室现成的,就是地段不好。”
“等我有空了,陪你再去看看。”
许冉点头,问她,“听你哥说,你最近想买房?钱够不?”
姜璐的父母多年前各自再婚,又各自生子,姐妹俩跟着爸爸,颇受冷待。
高中之后姜璐辍学搬出了家。
卖蛋白粉,卖面膜,做代购做微商,在会所陪酒,后来又跑到广州做外贸,总之什么来钱做什么。
姜毅是姜璐的远方堂兄,从前来往并不多,后来兄妹俩都去了广州打工,这才亲切起来。
—— 姜璐和许冉是通过姜毅认得的。都在是年轻女孩,又都是自己做生意,有话题聊,很快熟识。
不过那时候姜毅只介绍说许冉是,老乡,妹妹,朋友。
疫情过后半年,两人开始出双入对。
—— 朋友变嫂子,姜璐高兴得不得了。
姜璐去年在广州开有机素食店亏了钱,正在找别的路子。过年的时候许冉突然说她计划回桐城了,问她愿不愿意一起回来干。
姜璐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姜璐莫名地信赖许冉,觉得她是个好人,其实又对她不甚了解。
许冉很少提从前的事情。姜璐只听姜毅说过,她父亲早早过世,她自己二十岁就离开了桐城去外地打工。
姜璐回过神,点点头:“够的。我也就是先看看。最近二手房降了,我想着租房也是掏钱,干脆买个小户型,微微读书寒暑假也有地方落脚。另外,我想着这段时间让我妹少来... 那个姓陈的你记得么。长得白白净净那个?”
六月妹妹姜微考上了一所民办大学,财会专业,继母死活不给掏学费,要她去读专科,便宜些。亲生母亲早就联系不上了,总之这事最后就踢给了姐姐。
许冉点头。
“我看他对微微有意思。看着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本来也是兼职,等九月开了学,让微微专心上课要紧,实在不行可以再招人。”
“还有件事儿。”
“什么?”
“今天有客人给小燕单独塞钱了。总穿件蓝t恤戴眼镜那位。小燕没拒绝。他们什么事儿我管不着,但我想,给店里惹上麻烦就不好了。”
许冉撑着扫帚沉默了半晌:“知道了。这事儿我想想,你装不知道。她们跟你熟,别撕破脸。”
“行。对了,姐,你家具搬来了吗,要不我去帮你拾掇拾掇?老城区都挺潮的,你记得装个纱门,防蚊。”
*
刘长顺身上太香了。
为免妻子多疑,从红桃k出来后,刘长顺又去理了个发,买了半斤卤猪肚,在街边看了一会儿别人下棋,然后和往常一样在五点四十五分踏进家门。
妻子在阳台喂鸟,见了刘长顺,问:“你野哪里去了一下午?工地中午就下班了。”
“工人不做工,帐我还得算啰。”刘长顺在藤椅上坐定,打起了扇子,又心虚说:“我去剪了个头。”
妻子冷笑一声,说,“哪里剪的头,还给你搞得喷香。”
“现在发廊都那样咯。”
刘长顺从阳台栅栏望出去,见小街上有一辆货车,正好驶离。
“三楼那个这两天搬完了?”
“搬完了。我看这女的也不像缺钱,也不知道怎么要搬这里来。”
刘长顺暂停扇风,说,“你这话我就不爱听。这儿又不差,学区房懂不懂,寸土寸金的咧。”
“寸土寸金个屁。”妻子翻了个白眼,又接着说,“她那些家具都不便宜,还有按摩椅咧,还有好大一面镜子。楼道里都搞不进去,从上面吊进去的。”
妻子浇着花。如今这样爽快的租客越来越少见了。不是嫌三楼夏天太热就是担心漏水,反正总要还个五十一百的才罢休。
刘长顺剔着牙,问:“就她一个人?家里没个男人?”
妻子乜他一眼:“男人在外地做生意。她也没讨价还价,就问能不能在楼道装个监控,她胆小。她说自己掏钱,到时候搬走了也不取。我答应了。反正我们也不吃亏。”
这栋登高巷的老楼是父母给他留下的。
原本只是平房,九十年代末都传这一片要拆迁,人人户户都违规加盖,想多得些拆迁款。他家盖了三层。最终老区拆迁成本太贵,左谈右谈,也没拆成。
十年前,父母去世,又因给儿子攒首付的缘故,他和妻子将从前的房子卖了,搬来了这里。妻子住惯了商品房,搬来后一直嚷嚷着不习惯。
这一片如今俨然已成了桐城名副其实的‘老破小’,没产权,不能卖,但不愁租,一是附近商圈密集,年轻的打工仔多,二是附近教育资源好,有桐城二小,是桐城最好的桐城二中的直属小学,家长们都争着抢着要把孩子往里送。
如今他和妻子住二楼,一楼和三楼都租出去,租金收入也凑合存着给即将出生的孙子读书用。
缺点是这一片这种小楼太密,又建得都没有章法,采光差,隔音也不行,租客屡屡抱怨,住不长久。
吃过了饭,妻子照例要出门跳广场舞。
刘长顺眯着眼在阳台上听收音机,天气预报说桐城这场雨,要下到下个周末。老巷子里排水不好,一楼租客说昨晚雨大,把门口的鞋都泡坏了。
两首热歌播完后,收音机里夜间民生聊天节目两位主持人正聊天说:“今天最大新闻大概是莲花西东路上的ifc终于开业了,桐城人周末又有了一个逛街吹空调的好去处。说到这个ifc,它的前身其实是老桐城的蝴蝶大厦,不知道还有多少和我一样的老桐城人记得这个地方...”
八点差十分,妻子回来了,她要追湖南卫视的八点档连续剧。
进门她说:“彭娭毑,是真的糊涂了,这么晚了坐在巷子口灯下头缝衣服。”
刘长顺斜眼往下一瞧,“她天天都那样。早就痴呆了。”
不一会儿,又听到巷子里哐啷一阵响,有人骑着小电驴经过,往巷口去了。
是个劲瘦黑发的年轻人,短裤,人字拖,把车停好,扶着老人进去,不一会儿二楼亮起了灯。
“是姓谢的那小子吧。”妻子挫着指甲,“这谢家屋里头也是前世造孽,女儿死的早,女婿是个负心的,孙子又这么没出息—— ‘打流’。” (*打流,即方言街溜子的意思)
“不是早说找着正经工作了嘛。” 刘长顺问。
“没看他做什么正经工作。现在送桶装水卖力气呢。跟着那个水站的田老板干。奇了怪了,爹娘以前那么有出息,儿子这么不争气。”
“倒还是有点孝心的。”
“什么孝心,估计是现在租房太贵,才回这老屋头哦。”
“他妈没给他留套房?”
“谁知道呢。说不定被后妈挤走了。他那个爸,你又不是不晓得。啧。男人。”
“我看这小伙子长得端正,高高大大的,还是有潜力。听说最近谈朋友了。男人呢,讨了老婆才安稳。”
“什么潜力,马上奔三了,长得好看有么子用,没本事,哪个女的要。”
刘长顺不再关心,合上眼睛专心听收音机里的都市奇情节目。
雨后的巷子潮湿裹着一种暧昧的腥臭,晒一百年也晒不干,这味道他闻惯了,竟然觉得安心,又想起红桃k里的女人香,想起陈建犹如涂了脂粉的脸,想起那个大肚婆,又想起死去的姐姐。
姐姐就是从这巷子里出嫁的。
小巷门挨着门,户挨着户,几十年里人来人往,生生死死,起起落落,他早就看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