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府畅春堂正房,闲庭幽境,佳木森森。
待客的宴息里,绿纱罩着瑶窗,莲花鼎里刚投了块儿蘅芷香饼,一缕青烟飘散而出,暖香氤氲。
黄梨木的桌椅上方挂了副《烟霞图》,此乃明夫人兄长,即凉州明氏现任家主明风举亲手所作,一画窥圆日、见风烟,笔触并不如何细腻,却教人识尽大漠风光。
明夫人端坐上首,面上辨不出喜怒,自有股浑然的威仪。
听完来客叙述,她沉吟片刻,微仰起脸,道:“所以,两位小友不远来此,是怀疑那只颇有道行的蛇妖逃窜至崖州,还躲进了我谈府?”
银盏捧着茶盘茶钟,轻手轻脚地进来,沏上茶后又默默退下。
燕倾非白一手挨靠着茗碗,似抬非抬,迟迟不动,只正色道:“明夫人,您千万别误会。我们循着妖气一路追寻,无论三符铜钱线,还是镇斗紫微盘,都指向贵府,这才斗胆进来一问。”
话音刚落,蔺开阳紧接着道:“若您不信,待我们上下搜寻一番,届时府中有没有藏匿妖孽,自然得见分晓。”
他年轻气盛,又因邛海几度声名受损,烦不胜烦,说起话来没个分寸,听得燕倾非白直在心底叹气。
“哦?”果然,明夫人挑高眉头,“如此说来,你们问了我还不够,还想要搜府?”
“这……”
蔺开阳直言不讳:“我们连日奔波,却一无所获,此番无意冒犯,只是想打消疑虑。”
“蔺家小儿真是好大的口气。”明夫人将杯盏往桌案一搁,语气严厉,话说得极慢,“今日是你,明日是他,个个儿都来府上打消疑虑,将我谈家脸面往哪儿放?不过,你怀疑得倒也没错。我们府上就是个最大的妖窝。”
她面色冷肃,拍了拍手,将银盏召至身边,冷笑道:“去,把西府那几个丫头带来——”
燕倾非白与蔺开阳相互对视,皆目光诧异,满脸疑惑。
半盏茶后,银盏便领了几个丫鬟过来,这时,明夫人冲上前,随手提起一人衣领,施了道诀,原本又惊又怕的女孩儿变成只雪白的兔儿,在她手上乱颤。
明夫人撒开手,转而去擒另一个丫头,不消片刻,便将小小的花栗鼠捉在手心。
“看清楚了罢,里面有没有你们要找的蛇妖?哦对了,还有狐狸精,哪个是狐狸精,自己滚出来。”
“怎样,二位,这群妖奴,还需要我一一将她们打回原形么?”
剩下几个丫鬟吓得身子打摆,登时跪成一排,痛哭求饶声不绝于耳。
世家大族豢养几只妖奴,实在再正常不过。牙行将小妖捉来,待他们修成人身便烙上魂引,断绝更进一步的可能,只做供人驱使的奴仆。被明夫人打回原形后,这两只妖怕是再没了用处,也不知会有何下场。
明夫人是从不屑用什么妖奴的。不过,谈行止常拿他们试刀,容窈也不知从哪儿采买过来,伺候西府洒扫,她不必管,也管不着就是。
看着眼前一幕,燕倾非白于心不忍,匆忙起身,道:“都是我们的错,还请夫人手下留情。”
“呵。”
他拱手行礼,语气诚恳:“晚辈们不知礼数,说话没轻没重,言语之间冲撞冒犯,多有得罪,给您赔个不是,千万莫和我们一般见识。”说罢手肘悄悄往身旁同伴一拐,以作暗示。
蔺开阳抿了抿唇,虽心里不情不愿,终究收敛性情,同样作了一揖:“抱歉。”
明夫人道:“道歉就不必了,天色已晚,我这儿却不便留客,二位慢走不送。”
两个年轻人吃了一肚子瘪,却也无法,只得无奈离去。
待他们走后,回头看了眼地上跪着的那群丫鬟,她一怔,暗道:一个燕倾家的,一个蔺家的,皆口口声声说妖气朝这边靠拢,他们虽都是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话不可尽信,也不能不信,家中恐怕确有蹊跷。
……
一日前。
两架鹤辇离了崖州,徐徐往北地而去。鹤辇三进二退,内里敞阔,由明夫人亲手布置,虽谈不上如何奢华,却也气派豁亮,极为讲究。
见外面风轻云淡,天气晴好,明允早早便去窗边眺望。
下方山峦、湖泊、良田、屋宇,都变得极小极小,水流如蚯,行人如蚁。忽觉景色焕然,渐渐连家的方向都看不清明,便知走远了去,已将至芽溪。
发了一会子愣,他转身来到卧房,却见一个身影懒散地坐在桌前,正慢腾腾沏茶,升起的热气熏着眉眼,又肌肤如玉,面如桃花,恍若梦中的仙子。
谈明允双眉稍动了动,还以为是自个儿看错了,待对方眨眨眼,指着身边的位置冲他招手,这才如梦初醒,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嘘!小点儿声,我偷溜出来的,别让爹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