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少女的丫鬟忙上前道:“哪来的野丫头,敢直呼我们小姐的大名!”
凤姐上前一步,反手将丫鬟拦住道:“大呼小叫什么,她是我手帕交,你们都去对面待着,我不叫你们,不许上前来。”
两个丫鬟当即颔首应是,转身走了。
乍见故人,凤姐再也撑不住,搂着黛玉痛哭道:“林丫头,咱们家的人都没了……”
“好姐姐,别伤心了,过去的事就忘了吧。”自魂魄出离了风月宝鉴,黛玉早料到贾府家破人亡的结局,能再见凤姐,已是意外之喜了。
“咱们既然都活着,那些死去的人,说不定也在都散落在各地,等着有缘再会呢。”
凤姐本就是心性刚强的女人,哭过一回发泄了情绪,当即转悲为喜,拉着黛玉的手说:“妹妹如今几岁了?怎么在这儿营生?现还吃人参养荣丸么?”
黛玉一一说了,又上下打量着凤姐道:“方才我瞧姐姐身手不错,如同开了锁的猴子一般,莫非功夫是家传的?”
得知林妹妹身康体健,过得不错,凤姐心下稍安。
她掠起缀着明珠的小辫子,眼风扫过紫鹃、晴雯讶然的模样,嘴角翘起三分得意,豪气干云地说:
“我如今是南溪万户王将军家的小姐,弓马娴熟剑术通神。你若有什么烦难,只管告诉我,凤姐替你分忧。”
黛玉一时惊诧,将帕子掩在唇边,低声道:“令尊莫不是……单讳一个‘栋’字?”
凤姐点点头,疑惑道:“妹妹怎么知道?”
万户南溪王栋之女,便是抗倭名将戚继光的妻子王夫人呀!
黛玉心中激动,见此地人多眼杂,许多话都不便说,忙道:“改日再说这些,你还要在京城盘亘几日?”
凤姐道:“我父亲世袭总兵,如今调职北上,路过京畿会见旧友,暂时住在榆林堡驿站,下月去登州卫赴任了。”
“过两天我去驿站找你说话。”黛玉拿了一盒胭脂送给她道,“这是我自己做的胭脂,不过是一时兴起卖着玩罢了。吏部侍郎家的表小姐也不缺钱的。”
“从前就知道你的胭脂制得好,到如今才有闲心受用呢。”凤姐接过胭脂,道了声谢,就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紫鹃、晴雯两个也有一肚子话要说,黛玉却道:“不急,到时候带你们一起去驿站叙旧。”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美人风筝,抬头却见去而复返的陆绎,一脸惊诧地颤指对着自己。
“林潇湘,你、你为了卖胭脂,竟然男扮女装,乔装贩妇,爱势贪财到如此地步!简直,简直……不知羞耻!”
少年气急败坏地指着黛玉,也不知发的什么无明怒火,从脸到脖子都憋得通红。
黛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童蒙之期,不辨雌雄。我作女孩儿打扮,为的是好养活呢,与你何干呢?”
见他宁肯相信眼前人是男扮女装,也不曾怀疑她就是女孩子,如此单纯可爱的少年,让黛玉不禁起心逗弄他一下。
陆绎哑口无言,呆愣在原地。
“我瞧你在庙会上,来回找了我许多遍,该不会是想照顾我的生意吧?”黛玉拿起一盒胭脂,在他眼前晃了晃,娇笑道,“一盒五钱,多谢惠顾!”
“谁要照顾你生意?我怕你受人欺负,砸我陆三爷的招牌,又怕你折了本,蹲在地上哭……”
陆绎又羞又急,自己不是赶来看他笑话的吗?怎么话到嘴边就变了意思?
连忙义正辞严地找补道,“没想到你如此奸诈,竟然涂粉插花,服妖卖货……”
“嘁,不买就让开啦!”黛玉挑眉,学着陆绎平素说话的动作语气,不耐烦地摆摆手。
她正要请沈大哥来,把风筝重新挂到树稍上去。
却见张居正,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背后,淡淡道:“我帮你挂上去。”
“二哥哥,你也会轻功?”
“我会爬树。”
只见张居正将风筝线咬在嘴里,把那“大美人”背在身后,提起直裰下摆,紧掖在腰间宫绦上。
双手攀在皴裂的树杈上,腕骨突起劲力十足。两腿屈膝,双脚掌夹住树干,一节节地往上拱。
动作虽未见得轻松,但他面色始终从容,直到攀住最高处的横枝,才将背后的美人风筝挂了上去。
陆绎仰脸看了看,不顾斯文徒手爬树的湖广解元,再回头瞅了瞅,为财屈节的市侩徒弟,恍如置身于颠倒世界。
疯了,他们都疯了。
张居正抱着树干,不紧不慢地落地,伸手掸了掸袖口衣襟上的灰尘,拿起摊案上的书卷,悠然回客店去了。
看着窗外柳树梢上,随风飘摇的美人风筝,少年苦笑一声,继续低头看书。
陆绎一口气跑到半山腰,两手攥拳挥了两下,咬牙狠心一跺脚,转身又奔向了那颗柳树。
也许林潇湘是真缺钱,才不惜扮作姑娘家卖胭脂呢?身为同窗,不该多帮衬一下吗?
“林潇湘,你还有多少胭脂没卖完,都卖给我得了,省得站这里丢人现眼……”他硬着头皮嘟囔。
话还未说完,就听见旁边卖供具的老板说:“美人胭脂售罄了。你若真想要,就不该走的。既走了,又何必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