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七心知二爷不愿以疲沓形容示人,忙道:“庄叔,麻烦你送我们到东升客栈,待我们二爷休整两日,再去府上拜谒。”
“好嘞!”庄叔点头,调转马车,向客栈驶去。
张居正在客栈房中睡到次日清晨,才起身栉沐熏香,换上了鲜洁的衣袍,将那枚杏林春燕的香囊,挂在了腰间。
原想邀请胡宗宪、沈炼二人,一道携礼去顾侍郎府上拜访。
奈何他二人出了贡院,困乏渴眠,还未恢复精神,只说待“出贡”之后再去拜会。
所谓“出贡”,便是考中贡士的意思。
张居正丝毫不怀疑,自己会考不中,今次经史策五道他都发挥了自己的最高水平。
趁着今日顾侍郎休沐,他吩咐游七,把从家乡带来的团黄贡茶,并一部宋版书装在匣子里捧着。
又去百货云集的城南街市逛了逛,在书铺里挑了两三样东西,亲自抱在怀中。
主仆二人来到顾府,被庄叔给请了进来。
此时春光明媚,微风拂面,舅甥两个都作农人装扮,在青篱围成的花圃里,一个扬锄掘土,一个扶苗浇水,在种树栽花呢。
“土润才生根,还要再浇点水。”顾璘头戴草帽,袖口高挽,倚着锄头感慨说:“当年我也曾在东郊辟园,执耒而耘,养鸡牧豕。若非宦海难离,我也想朝与山岚为伴,暮则击缶醉歌。”
黛玉浇完水,粲然笑道:“我还记得您的那首诗。‘列槿藩草屋,艺蔬备晨飧。’如今虽不能做个闲居老圃,咱们也可以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春理荒秽,良时种花嘛。”
“娇花到底要姑娘家养才好看,我一介江东腐儒,只管种树罢了。”顾璘摘下草帽,扇了扇风。
庄叔笑道:“老爷、姑娘,张解元来了。”
黛玉回过头来,不觉惊喜,“二哥,你来啦!”
张居正见她一身靛蓝棉布窄袖短袄,双袖倒卷着,露出三寸如霜皓腕,手挽柳条篮子,向自己跑来。
“二哥,你考得怎么样?”
“妹妹,你身体怎么样?”
二人异口同声地道,又不约而同相视而笑。
少女垂鬟下散开几缕碎发,飘飞的风中,襟前犹沾湿泥点点。额上颈边的汗珠,在阳光下晶莹闪动着。
“我好得很呀,每天优游自得,饱食安卧,还长个子了呢。”
她眉眼间都是灿然的笑意,整个人精气神十足,好似春天茁壮发芽的小笋一样。
“那就好,你生日那天我被关在考场里出不来,现将贺礼补给你。”
才刚伸出手去,张居正注意到顾璘在身侧,忙将东西转递给了他。
顾璘接过看了一眼,笑对黛玉说:“你张二哥给你买了雕漆文具盒,两支竹管玉笋笔,一刀桃花笺,还不快谢谢人家。”
黛玉忙将柳条篮放下,笑盈盈地福身道谢:“多谢二哥了。”
“小泥人似的,还不快回去换身衣服。”顾璘将东西交给庄叔,回头吩咐黛玉去梳洗。
“这就去了。”黛玉颔首一笑,转身雀跃地离开了。
一时篱外燕语莺啭,有两只燕子穿花度柳,逾墙而来,飞向屋檐下的新巢。
张居正知道顾璘必然要问自己策论写得如何,他索性先背诵出来。
顾璘细致聆听,听到关隘处,还让他背慢一点,反复品藻之后,飒然回身急忙道:“行文可有避讳?卷面可有别字?”
“无犯讳,无别字。”
“好,好!”顾璘情绪激动起来,这文章写得真好,只要李时与顾鼎臣两位大学士,不存年齿之见,张居正中个会元不成问题。
黛玉在房中梳洗更衣,方才瞥见张居正还将她绣的香囊挂在腰间,想起另一个解元杏林春燕的故事,心里不禁难受起来。
张居正与顾璘交谈了一下午,临别前获准来潇湘馆向林妹妹告辞。
黛玉踟蹰了片刻,忍不住开口道:“二哥哥,你如今会试完了,我绣的香囊就没用了,可否还给我呢?”
张居正闻言,不由蹙眉沉默了半晌,才低头解下香囊,放在身旁的石凳上,淡笑道:“妹妹而今长大了,知道女孩儿家的针线不能外传,这份谨慎很好。”
顿了一会儿,又说:“那我回客栈后,也把沈兄、胡兄手里的香囊替你们讨回来。”
黛玉捏着荷包,摇头道:“他们的就留着吧,不碍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