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眼前桃红的裙摆,如飘曳的纸鸢,断线而去。
琉璃制的莲花灯跌落在地,碎作春冰几瓣,被往来行人践踏成渣。
“林妹妹!”张居正猛地推开眼前几个勾肩搭背的青年,袖袍蹭着食摊上的油污,侧身急追而去。
手提花灯的孩子们,在街心嬉戏乱窜,他踉跄地抓住那个桃红色的背影,转过来却是别人家的孩子。
花灯的蜡泪倾在他掌中,烫得人心尖震栗。熙来攘往的人,千容万面,让他看不分明。
摇颤的蝴蝶压鬓,变成了咬碎的糖画。曳动的挂珠钗,不过是店外晃荡的门帘。
“林妹妹,你在哪儿?”少年一面嘶声喊着,一面四下找寻,脚步匆匆不敢有片刻停歇。
更鼓三催,烟花越盛,黛玉茫然无措地被人潮裹挟着,不知身在何方。
满眼华灯,渐渐化作朦胧的光点,甜腻的香气混着夜雾与硝烟,直往人身上扑。
她恍惚看见灯火阑珊处,宝玉回头笑道:“林妹妹,你先略站一站,我说一句话。”
“宝玉!”黛玉眼眸一亮,提裙小跑过去,却撞散一片雾影。
唯余一声倔强的誓言回荡在风中。
“你死了,我做和尚去。”
长街尽头,老柳树下,站着灰蒙蒙的人影,破衲衣袖在风里飘飞。
那人口内念着玄妙又神秘的几句话:“绛珠仙草挽天倾,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归元。洛水灵龟负太岳,天数五,地数五,五五合得。接明朱之胤,位九五之尊,承千秋之统。”
“老和尚,我从前是否见过你?”黛玉仰脸问道。
“阿弥陀佛!”癞头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又说:“从前贫僧要化你出家,一生不闻哭声,方可平安了此一世,你爹娘只当是不经之谈,不以为意。
而今你在那世上,已经泪尽而亡,偏魂魄又被洛水灵龟带到了此间,也不知是福是祸。”
黛玉悲伤难耐,已无心去思考这个行踪诡异的和尚是何来历,仅凭直觉行事,牵着他的衣袖,哽咽道:“我只问你,宝玉他怎么了?”
那和尚摇头一探:“因丢了通灵宝玉,他茶饭不想,话也不说,觉也不睡。已变成了个直眉楞眼的活死人。就连史太君都忍痛备下棺材准备冲一冲了。”
“阿弥陀佛,你快带我回去,若能治好他的病,我死了也罢了。”黛玉泣不成声,只一味央声求他。
癞头和尚叹道:“他的病非药可医,我道友有个宝贝给你,你天天看着,时常劝他两句话,或许小命可保矣。”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一面镜子来。
这镜子两面皆可照人,镜把上錾着“风月宝鉴”四字。
和尚将镜子递给黛玉,圆盘大的镜面,忽而变成了杯碟大小:“此镜乃天外灵器,有济世保生之功,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它的背面。”
“为何有此一忌?”黛玉接过镜子,疑惑问道。
“你照背面,可看到宝玉并传音于他,劝他迷途知返,勘破风月迷情,挽大厦之将倾。
若照正面,芳魂却能出入故地,难免以假为真,为情所缚。稍有不慎,就再也回不到此间,成了那世的孤魂了。”
说着和尚大袖一甩,飘然去了。
“林妹妹!林妹妹!”少年焦急的嘶喊,在哔哔剥剥的花炮声中,格外突兀。
黛玉侧过脸,抹去眼角的泪珠,将风月宝鉴悄然拢进袖中。
才刚回头,就被少年一把拥入怀中。猝不及防下,黛玉清晰地感受到,暖热的胸腔中,那颗砰砰直跳的心。
黛玉抬眸望去,眼前俊美的少年,累得满头大汗,发顶还冒着些许白气。
没有责备,没有疑惑,只是喘着大气,伸手拂过她的头顶,笑着道了一声:“谢天谢地,我找到你了。”
“对不起,我突然跑掉,跌了花灯,害你担心了。”黛玉想起他好意送来的文昌莲,被自己撂下,心中不由生愧。
“跌了灯值钱,跌了人值钱?”张居正将手搭在她小肩膀上,上下打量察看,“只要你好好的,不曾受伤。凭你跌了玉楼金殿,都不值当你皱下眉的。”
黛玉心下感动,不禁想:若是张二哥是我亲哥,该多好呀。
“逛得差不多,咱们回去吧。”张居正顺势牵起她的小手。
黛玉晃着他的手道:“二哥,你还没在鳌山灯前许愿呢!”
张居正略叹了一下,“我的愿望今生已无缘实现了,没什么好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