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思年在无边的黑暗中醒来。
她伸出手,看见自己透明发光的身体,她发现自己的衣服不见了。
她动了动手脚,没有任何实感,她就这样赤裸地漂浮在黑暗中。
发生什么了?
贾思年努力回想,她想起自己头脑发热踢飞了治安队员的警棍,然后后背忽然传来一阵电击,失去意识之前,好像还听到了林奈的声音……
又多管闲事了。
贾思年叹了口气,然后惊讶地发现听不到自己叹息的声音,她张了张嘴巴试图说话,空气和鼓膜都没有带来声音,她拍了拍手,发现不仅没有声音,而且也没有传来手掌相碰的触感。
她觉得自己被黑暗吞没了。
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没有触觉,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醒着,她的噩梦都比现在的处境真实许多。
她想挣脱,想要大声叫喊,却发现自己甚至感受不到尖叫时喉咙发紧的痛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思年试图思考,如果她确实干扰了治安队执法,那么此时应该被扔进问讯室或者看守所,但是精灵恐怕也知道对她没什么好问的,反正也问不出几句真话。
那么,现在其实是在坐牢?
这倒是说得通,这种环境确实很像那帮家伙能想出来的牢房,贾思年环顾四周,依旧是漆黑一片,她想要向后躺倒,却发现这里连重力都很模糊,她只能这样直立地漂浮。
扰乱治安,恐怕是不小的罪吧?
她见识过普罗菲塔的井井有条,这样的秩序只能是重罚之下的产物。
贾思年有些丧气,她不怕坐牢,但是她怕不知道坐多久的牢,况且自己被抓去坐牢,林奈又会怎么样呢?
林奈也要跟她一样孤零零地漂在黑暗里吗?
她摇了摇头。
不会的,林奈又没有做错什么。
恐怕他只会躲起来哭鼻子。
没有一丝时间观念,没有任何事可以做,贾思年开始思考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坐牢这件事本身就令她匪夷所思,精灵们大可以把她弄疯然后扔出阿库普拉岛,就像他们对待之前闯入的人类一样,但他们却留她在这里坐牢。
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行为她只能想到一位大人,那就是国王奥科霍利。
这一切当然是经过他授意的,贾思年搞不明白,他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好消息是她现在终于有时间好好捋顺这些天的经历,但依旧觉得疑点重重,她想起里奥在祈愿山的山洞对她里说的话,又想到自由诗社对他们的邀请。
看来有一部分精灵并不满足于被关在这里,可是几千年了,为什么没有一个精灵出现在人类世界?
还是说他们早就已经偷偷跑出去了,只是人类还没有察觉?
想不通的事情太多,贾思年就会摆烂放弃,开始回忆自己短短25年的过去。她觉得自己好像在一本正经地写回忆录,就试图写出一些犀利的评价和精妙的句子,然而并没有什么方式能把这些记录下来,她也不认为自己醒来时还能拥有这些无聊的记忆,不过这也无所谓,打发时间而已。
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就这样不知在昏睡和思考中过去了多久,贾思年忽然在睡梦中听到了一声尖锐的铃声。
她睁开了眼睛,看到纯白的天花板上挂着一盏灯。
……这是……结束了吗?
惨白的灯光让她觉得不真实,她挣扎地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被绑在床上动弹不得,这突然恢复的感受让她觉得莫名感动。
身下的床忽然动了起来,慢慢折成了一个躺椅,贾思年看到了挂在墙上的电子时钟,上面写着日期和时间,她惊讶地发现从她晕倒到现在不过过去了一个小时而已,可她却觉得自己好像在黑暗里漂浮了一个世纪。
忽然藏在白墙里的自动门打开了,贾思年看见林奈站在门口,眼睛红红的。
果然躲起来哭鼻子了。
贾思年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疲惫,向林奈扯出一个微笑,“怎么了?他们没欺负你吧?”
林奈走进来,贾思年才发现他们之间还有一道玻璃墙,林奈趴在透明的玻璃上,看起来又要哭了,“没有……贾,你还好吗?”
“感觉睡了好久啊。”贾思年回答。
“他们让你来看我吗?我还要被绑多久?”
“其他人呢?那些精灵学生们呢?”
林奈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把额头抵在玻璃上,“他们和我说那些学生犯了死罪。”
“天呐,这是不是太……严苛了?”
贾思年眉头紧蹙,“不过这是人家的法律,我的意见也不重要。”
贾思年看见泪水在林奈绿色的眼睛里打转,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怎么了?有什么话要说吗?”
“他们和我说,如果你说关于大门的话题是你主动提出的,那些学生们就可以无罪释放,但是你要在这里服刑。”贾思年看见林奈擦了擦眼睛。
“那如果我主动承认,我要坐多久的牢?”
“现实世界是三个月。”林奈开始抽泣。
“……但你的感受会是……五十年……”
说完,林奈的身体顺着玻璃墙滑落,他蹲在地上,双手掩面而泣。
在虚无的黑暗里漂浮……五十年吗?
贾思年闭上了眼睛,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灯光透过她的眼皮,那是和服刑的黑暗完全不同的感受,她想到了里奥,那个还在青春期的中二少女,她又想到了林图,她听了许多来自林图的天真又傲慢的问题,她也故意用些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恶心了他,但她知道他本性并不坏……
只是因为讨论了大门,就要判他们死刑吗?
又只是因为自己恰好路过,就也要被开枪打死吗?
老贾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自己不过是烂命一条,只是有人看她可怜,才让老贾做了她几年爷爷。
她假装无事发生一样去上课去考试,沿着老贾曾经给她铺好的路按部就班地往前走,可她不知道这样行尸走肉地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她自己和她的狗。
后来她的狗也死了。
她常常在夜里喝得烂醉,第二天清晨在院子里的杨树下瑟瑟发抖地醒来,然后亲吻着树下的泥土——那里埋葬着她的小狗。
她当然知道赏金猎人是空中走钢丝的工作,但这正是她想要的,所以她接别人不接的危险工作,她的佣金不断上涨、翻倍,可她其实没什么实感,她把用命赚来的钱扔进酒馆和赌场,然后每天清晨在院子里的树下醒来。
直到一个地下街区的街坊邻里找到了她,请求她帮忙把一个恶霸赶走。
这种委托她向来是不接的,尤其是委托金还是各种肉类、水果和鸡蛋。
可她还是接下了这个委托,她把那人和他的几个跟班捆成了粽子扔进了警察局。
那一架她吃了不少苦头,但是当她一瘸一拐地出门倒垃圾时,看到家门口时不时出现的熏肉和香料,她突然觉得自己的烂命是有意义的,她活着就是为了这些悄悄出现在门口的熏肉和香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