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没法,只得加快步伐,并且企图用自己的身躯挡住她,不叫尊胜的脸被人看见。
“娘子,前面就是了。”文武让开身子,一指不远处的院落,企图让尊胜看见全貌后,知难而退。
空荡荡的院子毫无人影,院内杂草丛生,房梁上的彩漆片片剥脱,看着很是老旧,门外有口极小的水井,吊着个半大的木桶,风一吹过,有木桶撞上井壁咣当咣当的声音。
快要入夏,此处却毫无生机,反倒一副秋尽冬来的寂寥。
尊胜提起裙摆,避过地面上的几处水洼。不见值守的内侍,文武解释道:“他们没把这事当正经差事,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得空没事了就来转两圈,这会儿想是躲到哪儿偷懒去了。”
此时屋里传来几句断断续续的含糊念叨声,文武脸色不大好,他上前一步伸手挡住了门:“娘子,您还是回去吧,这里您也瞧到了,要是万一出个什么事,这叫奴可怎么办!您是千金贵体...”
尊胜不耐听他啰嗦,瞧也不瞧,从袖底抽出帕子系在脸上,掩住了口鼻,她径直推开了那扇几乎只有装饰作用的木门。
门扇斑驳,门体也很轻,吱呀声响幽幽,好像一道波触及墙壁,又四处荡开了,格外明显。
正欲抬脚,却发现门槛根就躺着一个人,头发像枯草一样散乱,满脸泥污,抱膝横躺在地上,身下只有一片破旧的草席。
再往里看去,偌大的屋里,地面上全躺满了这样的人,宫女内侍都有,形容憔悴,身躯枯瘦,两眼凹陷,细看之下,却发现这些人却双目奕奕,比常人的眼神看起来还要精神,一些人双腿乱蹬,双手抓向空中,口中喃喃着难以分辨的词语,表情一会儿安详,一会儿惊恐。
纵然有过往经验,但尊胜还是屋里的场景震住了一瞬,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实在很难相信,玉树银花如神仙居所,有当今天子坐镇的大燕内廷,有这样地方。
文武紧盯着尊胜的反应,等才人一露出吃惊或是嫌恶的表情,他就马上跪下,甚至死谏求她离开。
尊胜叫文武也系上巾帕,她率先越过地上的人,到了炕边,土炕上铺着茅草,茅草上捂着几片布,十来个人就这样侧身缩着挤在一起。
文武走到炕头前,尊胜过去,见是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女子,她的脖子,手上,所有爆露在外的皮肤都有抓挠的痕迹。
她睡眠似是极轻,听到一点点动静便马上睁开了眼睛,看见头前站着文武,才安下心来,长吁口气:“你怎么又来了,不是叫你不要来了么?”
看来她就是文武的阿姐,琥珀,琥珀声音沙哑浑浊,嗓音像是指甲在石头上刮擦,嘴唇苍白干裂。
文武神色凝重,目光移向尊胜:“阿姐。”
琥珀看到尊胜,又看到自己弟弟对她毕恭毕敬的样子,马上就知道了这个宫娥打扮却气度不凡的女郎的身份。
她挣扎着起身,想下炕给尊胜磕头,尊胜一把制住了她的行动,叫她躺着不要乱动。
尊胜示意文武将一道拿来的水拿给琥珀,这次除了饭菜之外,她还专门叮嘱文武将撷芳殿的水带着。
文武半扶起琥珀,拿出汤匙一点一点将盅里的水喂给她,他解释道:“阿姐她喝不进水,只能这样喂。”
“琥珀你可是觉得皮肤瘙痒不堪,这才不停抓挠?”
琥珀说是,尊胜看她身侧众人都睡着了,对他们的动静没什么反应,便又压低声音又问了琥珀几个问题,在和她内心所想一一对应上后,她又往向炕上众人,观察完他们的外表后,询问琥珀:“这些人的病症和你一样?也是同一时间被发现得了病的吗?”
“正是,奴约莫是五月初开始头痛,发热的,这些人和奴的病症一模一样,也是五月初被发现的,时间大约只错开了一两天。”
“你之前在什么地方当差,他们呢?你们都住哪里?”
“奴之前在尚宫局当差,他们分别有尚服局,尚仪局,尚食局的,之前奴婢们住在掖庭宫,后来都被尚食局的人借走帮忙,暂时住到了凝云阁附近的宫人院里”琥珀说几句话便有力竭的倾向,她继续道:“王大人说奴婢们是风寒,风寒会传人,想必是那时住在宫人院里染上的吧。后来各自回了各处,才发现了病症。”
“凝云阁...”尊胜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思索宫人院所在内廷的位置。凝云阁在内廷东北角,距尊胜住的那一片很近,都是除了举行什么活动之外,平日里没什么人经过的地方,
太液池,摘星楼,邀月楼,撷芳殿,凝云阁都在一处。
尊胜思忖着,将指搭上了琥珀的脉搏,感受脉象,她心中一震,脸上却维持着笑容,轻松道:“果真是风寒,许是其中有一两味药药力不足,略作调整便好,不必担心。”
琥珀提起的心放了下来,韦才人是他们姐弟的恩人,而且看其行事稳重,经过她的再次诊断,她说没问题,那应该就是没问题。她笑着又要爬起来给磕头,尊胜说不必,若是被人瞧见,发现了端倪就不好了。琥珀这才作罢。
文武服侍琥珀用饭,尊胜躬腰看了一下躺在地上的这些人,果然很像文武所说,在伸手乱抓时,翻起的衣裳之下有青紫痕迹。
离开掖庭时,天色已暗,文武跟着尊胜,却听见有个人声叫住他们:“文武!文武!你小子又来了!”
一个内侍嬉皮笑脸攀上文武的肩膀,看着与他相熟,等这内侍看清文武身边还有一个宫娥时,却来了劲,他调笑道:“你小子今年才十六,就搞这些!平时都是你一个人来?怎么?今天带相好的来看琥珀?也是,我看他们就剩一口气吊着了,叫你阿姐临终前看看,她弟弟也算是讨了妇人了!虽然不能生个大胖小子,却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不是?叫我瞧瞧弟妹长什么模样?”
说着就要凑上去看尊胜,文武脸色大变,怒气冲冲将内侍甩开:“你别胡说!内廷有规矩,不叫宫女内侍私下授受!她只是我同乡,听说我阿姐病了,来看望一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