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彻底证实了自己之前的猜想,不由地心生赧然,讪讪把脸扭了过去。
一惊一悟,不过电光火石,她很快转换过表情,强压下心中纷杂思绪,对着上首的沈泉林稽首叩头。
“师母!”
沈泉林驾坐蒲团,宽袍大袖自带风度,与往年别无二致,她笑着点点头,说:“坐吧,今人。”
宋今人便正襟危坐下来。
此时张道骈也走过来在九稚一侧落座,她俩对面的,则是一个陌生的白衣修士,也转过脸对宋今人颔首致意。
沈泉林免不了先打趣宋今人一番:“今人,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喜欢哭鼻子?”
这一句师徒之间最真挚的调侃令宋今人仿佛回到了从前承欢膝下的日子,鼻子一酸,差点又要落泪,但这时候可是当着好几个人的面,强行压制住了,惭愧地说:
“徒儿只是觉得愧对师母……”
“说什么愧对不愧对,”沈泉林苦笑,怜爱道:“今人,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宋今人缓缓抬头:“师母……”
“这些年来,我也时常在反思,愈反思,便愈有负罪之感……”
“不!师母别说这话!”宋今人心生惶恐。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金光海一战,不是我们决策失误,也不至于牺牲这么多道友同门。我知道,你心里有疑惑,也有气,因此二十年,不肯回来,不肯见我。”
“娣子不敢。”
“今人,”沈泉林话头一转,忽然问:“你可知道为师这几日去了哪里?”
宋今人摇摇头:不知。
沈泉林便伸出一掌按在席上,顷刻间白光一闪,现出一把纯阳钢剑。
此剑名骄雍,是游时曲命剑,宋今人当然认得,可这剑又怎么会在师母手里,她询问的眼神投向沈泉林,眼里充满了不解。
“曲儿死后,这把剑就流落魔窟,被一魔修所获,我通过探寻曲儿生息,一直追踪此剑下落,终于在十年前从那魔修手中将其夺回,无奈的是此剑已经与那魔修结契,被魔气所侵染,魔修一死,便合“人在剑在,人亡剑陨”,竟有化为泥沙之势,不得已,只得将其暂时封印在大虬山,以天地之灵将其镇压洗髓,十年过去,剑已恢复如初,该为它找一个新主,我想曲儿生前与你最是要好,况且我要交代你的事也与此剑有关,便想将它托付给你。”
“这……可我已有舂明……”
“古来并不乏持有双剑的剑修,而且我算定你与这剑有缘,收下它,对你有益无害。”
沈泉林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宋今人没有理由拒绝。
然而伸出手去,又有一丝迟疑。
她想,这是时曲留在世上唯一的东西,这里面承载的回忆和感情,太沉重,太复杂,她真的担负得起吗?
可是,不是她,又有谁能担负呢?这样一想,便觉得自己有责任把它收下,宋今人缓缓吐出一口气,接过骄雍在手,转动剑刃,寒光一闪,有凌冽之气划过她的眼角。
她心中一颤,手腕便抖动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不再迟疑,咬破手指,将血珠擦在剑刃上,血迹如被烤炙,“嗤——”地蒸为水汽,化为一道符咒隐入剑身。
“嗡——”骄雍躁动起来,“啪啪——”打了两下她的手心,然后脱离出去,竖了起来,在宋今人周围飞速打转,越转越快,几乎形成一道残影,但很快速度变缓,只是仍旧转个不停。
宋今人诧异道:“它,它这是怎么了?”
沈泉林想想说:“大概是一山不容二虎之故,乍逢新主,察觉到它并非你的唯一,便急着和你的命剑舂明一较高下,定位尊卑呢。”
“啊,这剑成精了,难道非得要分出个高低上下来不可么?”
不由地,宋今人便想到“剑随主人”这四个字。
想当年,游时曲改投沈泉林门下,因大小同门之差,不也和宋今人抢着要做师姐么?
作为新任剑主,宋今人不能坐视两剑相争而不行动,默念定剑诀,截停骄雍,抓在手中,剑光忽闪两下,可见其仍旧不服气。
“此剑还需要你多多引导,方能为你所用。”
“徒儿记住了。”
宋今人再次抚摸骄雍剑身,这一次,是与方才全然不同的手感,已经与自己缔结契约的灵剑,彼此之间虽还不熟,却已经主动展露出了亲近,坚硬的金属外壳之下,泛着好似从深洞里透出的奇妙的微暖。
她在这股亲近中,感受到了一缕久远的熟悉的气息,毫无疑问,这是时曲的气息。
是啊,这剑跟了时曲近百年,这样的朝夕相处,并肩作战,那个人的痕迹,绝不可能就轻易消失的。
握着它,真有一种老友重逢的感觉,随之而来的,是物是人非,前尘不再的荒凉和戚寂,钝刀慢割,真不忍让人细细体味。
她垂下眼眸,深呼吸了一口气,复又抬眼,很认真地问沈泉林:“师母,请你告诉我,时曲她究竟有没有背叛我们,背叛天鼎,我想知道真相。”
沈泉林叹了一口气:“好,今人,你终于问了,我会把我知道的,原原本本地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