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打开门的时候,那人已经靠着床坐了起来,看着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她没有理会,径自把粥碗放在桌上,走到床边双手抱臂,神色一冷:“你到底是谁?”
眼前这个人,并不是秦溪况。
之所以认错,是因为两个人眉目之间确实十分相像,当时天黑,又是心中怀着对秦溪况的一腔埋怨,哪里会有心思分辨。
但仔细一看,其实差距不小,秦溪况神色偏冷硬,而这人气质中带着细微的柔和,更何况日久天长的相处,记忆和感觉,首先会教你做出区别。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她不是秦溪况,为什么会和秦溪况长得这么像呢?
而且还受着那么重的伤,倒在自己租住的客栈楼下,这人难道是在跟踪自己?
看她样子,分明就是一个修士,不然,寻常人胸口破了这么个大洞,早就见阎王去了,哪里还能陪着自己玩躲猫猫呢。
种种想法在她脑中刮过,眼前的人却没有回答的意思,吴芮榕歪了歪脑袋:
这人不会是个哑巴吧?
不对,昨晚分明听她开过口,说过话,哎呀!要不就是耳聋?
对方看着她表情越来越丰富的一张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指指桌子:“我饿了,想先吃那个。”
“哦,我去给你端过来。”吴芮榕不知不觉就顺从了她的指示,甚至搅拌着汤勺,亲自一口一口喂给她。
对方一开始慌张地拒绝,但吴芮榕瞪着眼十分坚持,看着这张和秦溪况七八分相似的脸,她不可避免地起了一丝玩心。
嘿嘿,上一次给秦溪况喂饭可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她多好玩儿啊,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一口一声地叫自己姐姐。后来她知道自己比她小,就不肯这么喊了,现在想起来,还是怀念地心尖发颤。
她把对面的人想象成是秦溪况,像小时候过家家一样给她喂饭,一想到这个,她就莫名地兴奋。
“咳咳!”没喂几勺,对方就撇开脸:“我饱了,饱了……”
“还有半碗呢……”吴芮榕一脸的意犹未尽的表情。
“吴姑娘,这样的事,你还是对溪况去做吧,我实在是无福消受了。”
吴芮榕手一抖,差点把粥洒出去:“你怎么知道我姓吴?还有,你……你……”
“吴姑娘很聪明,又对我有救命之恩,如果我对你有所隐瞒,那才是不明智之举。”
她叹了口气,不管吴芮榕有没有消化掉方才的震惊,自顾自地自我介绍起来。
“实话和你说了吧,我叫秦溪萬。”
“我想你听到这个名字,就应该知道我和溪况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事实上,我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我大她二十多岁,五岁时就被西土道门金魁宗选中,成为了一名修士。”
“我怎么没听说过……”吴芮榕忍不住插嘴,又自觉失言,捂住了嘴巴。
“你当然不可能听说过,因为十几年后,我就背叛师门,入了魔道,”她的眼神忽然暗淡下去,继而又对吴芮榕投去安抚的目光:“别担心,我虽是魔修,也懂得知恩图报。”
她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自嘲,然后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
见对方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她才继续:“入魔之后,家族蒙羞,迫于流言压力,秦家不得不将我除名,但我阿娘阿母其实是很疼爱我的,甚至……甚至为了把我拉回来,不惜动了再生一子的心思。”
吴芮榕心里一抽。
这是……什么意思?
秦溪萬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语气中含着懊悔和悲伤:“那时候很多人以为,生下溪况,是我阿娘阿母为了弥补失去爱女之痛的一种聊以慰藉的手段,可那些人都错了。”
“她们根本想不到,这里面,有一个非常不光彩的目的。”
“具体的缘由很复杂,简单来说,是要一种与我同根同源的血脉,替换我身上已经被侵染的魔根,让我能够返回正途。”
“这就是所谓她们想出来的方法,而我……而我当年也实在是自私,竟然就这么默认并接受了,我们三个,都是罪人……”
“天哪……”吴芮榕听得额头冒出虚汗,脚底一软,撑着床杆,缓缓坐了下来。
她从来不知道,这里面有这么一段曲折。
以前只隐隐知道溪况和家里关系不好,好像是突然有一天就这样了,没有任何预兆,自那以后,溪况就变得成沉默寡言了,她去问阿母,和长辈们打听这件事,可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实情。
原来……原来竟然是……
“所以,你也该明白,溪况为什么会和母亲们决裂,因为十二年前,她突然知道了自己出生的秘密。”
“可是……”吴芮榕喃喃:“她为什么不和我说呢,为什么……”
为什么要一个人承受这些。
“吴姑娘!这种事她怎么说得出口呢,自己的出生,完全是为了另一个人,等于否定了她的一生,而疼爱自己的娘母,居然要把自己推入火坑,那时她才多大,她怎么受得了?”
“她一定恨死了我……”秦溪萬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可想而知她的悔恨。
这几句话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各自在消化着无法化为言语的情绪。
突然,吴芮榕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那后来……”
“没有后来,到底母女连心,她们虽然因为这个念头生下了溪况,但是随着溪况渐渐长大,感情愈来愈深,自然就不忍心了。”
“然而即使如此,心结也已经产生,无法弥补了,这大概就是报应吧,于我阿娘,阿母,还有我,都是。”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吴芮榕问。
“为什么?”秦溪萬看着她:“因为我知道你是她未来的妻子,你们会成婚,生子,会一起度过完整的一生,所以这些已经被时间掩埋,连她自己都难以启齿的过去,你有资格知道。”
吴芮榕听到“妻子”二字,已经被压下去的委屈又泛了上来,故意撇撇嘴:“你这个做姐姐的可真是想当然,我们只是订婚,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呢,万一我俩最终没成,而我手里又掌握了她这么大一个秘密,照她那个别扭性子,不呕死才怪。”
秦溪萬突然笑了:“吴姑娘,你这样说,难不成溪况对你不好?”
“……”
“若真是如此,我代我那不成熟的妹妹向你道歉,请你多多包容她,溪况是个可怜孩子,虽然她的不幸是我一手造成的,理当由我这个做姐姐的来偿还,可是……”
她顿了顿,继续说:“可是我不敢见她,我想她也不愿意见我,既然如此,还是免了这一场注定不会愉快的会面吧。”
她的语气苍凉而又伤感,吴芮榕听了,都忍不住感到深深的同情,和她比起来,自己和秦溪况的那一点别扭还算的了什么呢?
“萬姐姐,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溪况,”她又说:“而且,我知道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你是她的亲姐姐,她不会真正恨你的。”
“借你吉言啦。”秦溪萬听到这句话,眼里闪出一抹泪花,吴芮榕赶紧将头低下去了。
再抬眼,那人已经整理好了情绪,眼睛望向窗边:“又是新的一天了……”
新的一天?
“吴姑娘,我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
“萬姐姐请说。”
秦溪萬伸掌,化出一个红色的锦囊:“帮我把这个交给溪况,虽然可能是一厢情愿,但是我想,也许她看了之后,会对以往的事释怀很多。”
“好。”
“谢谢,还有,”秦溪况又看了看窗外,语气已经恢复轻松:“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她回头对吴芮榕很认真地说:“吴姑娘,见过我的事,希望你不要向任何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