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坏的情况是她已经把人……”
“那她的目的是什么呢?复仇?秦溪萬倒是与金魁有冤,但是那几个娣子可是她叛逃之后才入门的,年纪最大的不过才十八岁。”
宋今人紧锁眉头,一言不发。
“哎!”安棠叹口气:“如今我倒希望人是秦溪萬带走的,那我们还有个追查的方向。”
“会不会是她还有帮手?”
“不知道,但可能性也很大。”
安棠手指点了两下桌面:“为今之计,只能靠那位大长公主殿下了,毕竟她和秦溪萬一家关系匪浅,说不定能找到对方的动机,进而顺藤摸瓜。”
“嗯,”宋今人深以为然,“深入下去,还可以查查有没有其她魔修混迹太郊。”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这条线我来跟,今人,当务之急,你先和我回天鼎,诸显圣会谈结束也就是这几天的功夫,到时候,沈师姑一定会找你交代太平会的具体任务,我先透个底给你,反正东国大吕,你是一定要去上一趟了。”
“很快吗?”
“这要看师姑安排,”安棠握住酒杯,“说句任性的话,心底里我盼着缓一缓,今人,我希望你能参加我和月恒的婚礼。”
宋今人笑了笑:“是,师姐,不过无论来不来得及,我是一定要备一份礼的。”
这话一出,宋今人自己先愣了一下。
先是元敞,后是安棠,嘿!回了天鼎以后,怎么自己不是在欠礼,就是在欠礼的路上。
随即想到今天夸下海口要为吕皇另备寿礼的事情,这下可真是一个头三个大了。
她现在一穷二白的,短时间内怎么拿得出来呢。
“师姐,你给我出个主意,吕皇的那一份寿礼,我该怎么准备。”
安棠白了她一眼:“师妹,有时候不用这么老实的,大长公主殿下是东主亲姑姑,亲姑姑一句话,她还能找你麻烦么?你看看今天秦溪况的气焰多高,这位一出面,照样乖乖认怂。”
“我就是不想欠人情啊,你知道,自古人情最难还……”
她想了想,还是要主动出击,一拍桌子:“我去太守府禀辞一声,顺便把这个人情记下来。”
“这倒是,”安棠很认同:“不能让恩人亲自来找你,你去一趟更合适。”
宋今人抬头想了想,“算算漫儿该把鹊心接回来了,”她对安棠说:“我师妹师侄就拜托师姐带回天鼎,我去见了那位大长公主就立刻回山。”
——
夜,太守府后院花圃。
张道骈走在青石砌成的小径上散步消食,秦溪况为她打着一盏羊角灯,灯光照得不远,二人也走得很近。
在一株桃树下,张道骈停下脚步,抬头看着秦溪况,伸手拂掉了她头顶的花瓣。
上一次见秦溪况还是七年前,那时她不过十三岁,比自己还矮半个脑袋,如今已经要比她高出不少了。
她和她阿娘长得很像,都是一双细长眼,风情摇曳,眼神里又透着将门后裔的坚韧,往往能够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
看到这个女孩,又想起徐姐姐和秦姐姐,想到这一家子遭遇的事情,心就不由得沉了。
“况儿,你就没想过去你阿娘的祖宅看看,当年你阿娘阿母就是在这里定的情,成的亲呢。”
“我不想去。”
“怎么,不是小孩子了,还对以前的事耿耿于怀?”张道骈想了想:“又或者,你是对那个人……”
秦溪况身子一颤,无声地默认了。
那个人自然指的是秦溪萬。
秦溪萬出生在太郊,生在徐家祖宅,长在徐家祖宅,这里面所有的回忆,都属于秦瞳妇妻和秦溪萬,而不属于秦溪况。
在秦溪况看来,这地方是没有归属感的,然而,更重要的是,她膈应那个人。
她对那个叫秦溪萬的,那个应该称之为姐姐的人一直有着难以解开的心结。
而这个心结,正是秦瞳妇妻二人种下的。
说起来,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那一年秦溪萬五岁,机缘巧合被游历到此的前金魁掌门相中,收入膝下,带回西土做了关山门的娣子。
之后,秦溪萬一去无踪,最近一次消息传来,却是她已经堕入魔道,不再回头。
家门不幸,使得秦瞳妇妻动了再生一子的念头。
也有传言,说是秦瞳妇妻为堵悠悠之口不愿承认有一个做魔修的女儿,于是再生一个以为掩护,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小女儿身上。
秦溪况自然不愿成为姐姐的替身,一气之下离开双亲,躲入宫廷,就这么耿耿于怀了十几年。直到秦瞳病逝,张道骈回去参加葬礼,撞见这个倔强的女孩一个人偷偷哭得撕心裂肺,她的心,也好像被开了一个口子似的。
她突然明白了,母女没有隔夜仇,这三人只是缺少一个和解的契机。
而且,这件事过去那么多年,细究起来,其实无解,再想想,若是没有当年的那一念之差,何来如今的秦溪况呢?
不过说到底,还是得靠她自己想明白。
“有时间,多陪陪你阿娘吧,子欲养而亲不待,姨姨不希望你后悔。”她拍了拍她肩,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
这一回,秦溪况没有拒绝,坦然地答:“是,况儿明白。”
张道骈不无欣慰地笑笑,看来,终归是长大了,想通了。
“你能想开,姨姨就放心了,一眨眼,你也到了成亲的年岁了,咦?”她忽然想起来似的:“榕儿几天前才送消息说要来,怎么,她不是和你一起吗?”
秦溪况陡然心虚,躲闪了两下,又把眼睛垂了下去。
张道骈看她样子古怪,一拧眉头:“到底怎么回事。”
“她……她……”
“是不是你又欺负她了?”
“哪儿有!”秦溪况脸一拉,情急之下有了些撒娇的意味:“您都不知道她有多过分!”
“我被派遣监督圣兽贡京,往返北国,一路上忙得焦头烂额,可她却老在我面前转悠,平白添乱惹人心烦……”
“她那是喜欢你啊!”
“谁要她的喜欢……”秦溪况嘟嘟囔囔。
“好,这是你自己说的!”张道骈也板起了脸,神情严肃:“既然这样,我立刻修书一封,上奏天子,让她解了这门亲事。”
心陡然一提,秦溪况茫然抬起眼:“姨,姨姨……”
她一瞬间流露出的无措都被张道骈看在眼里,张道骈虽然未经情爱,到底比她多吃几年饭,长几年见识,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看样子,溪况对芮榕并不是没有丝毫感情。
只是她自小远离双亲,性子别扭,又因为侍奉君王,不得不收起作为普通人的喜怒哀乐,这人人前虽然扮出一副老成模样,其实内里比谁都要幼稚呢!
这么个不成熟的孩子,在情爱上,当然也比同龄人要迟钝得多。
芮榕她是不担心的,那孩子向来主动,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秉持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态度,问题就出现在秦溪况这个傻丫头身上。
太拧巴!
太木头!
虽然说好事多磨,然而一个已经倾心交付,一个却迟迟不开窍,这样不平等的感情,真的能够走到结合的一步吗?
想了想,觉得自己有义不容辞,推一把的责任,于是摆出一副不容置喙的神情,道:
“况儿,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考虑,一个月之后的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是不是真的不喜欢芮榕,如果你确定不喜欢她,你一定要当面和她说清楚,并且亲自请示皇帝退婚,不要给她半点希望,不要试图给自己留下半分余地。”
秦溪况听得冷汗涔涔,一个劲的点头。
“五年了,你不喜欢她,就不要耽误她,知道吗?”
大吕的习俗,自然多指上层阶级,向来是十五岁选人订婚,二十岁成婚行人事,这里面,有五年的磨合相处时间。
秦溪况和吴芮榕也是十五岁那年接受天子的隆恩,双笄成礼,在钦天监选定的吉时接受的司命的祝福,按理来说,还有几个月吴芮榕就要成年,该是两人完姻的时候了。
但如果秦溪况想要反悔,那自然是越早越好,拖延下去把人耽误了,她是一定要被世家大族们戳着脊梁骨骂死的。
“是……是……”秦溪况自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战战兢兢地满口答应。
张道骈这才缓下口气来,语气稍定:“她现在人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
“昨天她来找我,我才发现她在我身上下了追踪咒,我一生气,就把她赶走了……”
“你呀你呀!”张道骈点了点她的脑袋,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一个人只身过来寻你,就算生气,也该考虑考虑她的安危,太郊现在又不太平,万一遇上点什么事,我看你要追悔莫及!”
“是,是!”秦溪况连连点头:“我这就派人去找她。”
“去去去,不把人带回来,我可不饶你。”
秦溪况后退一步,一揖到底,笑答:“是!遵命!”
张道骈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秦溪况如蒙大赦,转身便走,走得太快,又是半低着头,因此没注意撞上了一个人。
那个人走得极快,简直像跑,等她反应过来回头,却已经只能看见那人的背影了。
奇怪……太守府谁不知道西园住了贵人,谁人敢不经过通禀就随意擅闯呢,而且不行礼不说,竟敢撞了人就跑,哪有这样的人!
但她只是脑子里这么转着,脚下却生了根似的一步也跨不出去,不仅无法动弹,张张嘴巴,连话也喊不出来了。
她想喊什么来着。
大脑好像越来越迟钝了,秦溪况下意识低头,一柄匕首已经全部没入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