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见到墨瑾气顺,窝在怀里蹭着撒娇,李月息才察觉到这具身体紧绷的背脊松泛下来。
“嫔妾可不稀罕皇子,嫔妾倒想要个女儿,臭小子哪有乖囡囡可爱。”
“达奚姐姐这话真是不怕得罪陛下的皇子们。”远处回廊忽而传来银铃般的笑,七八个彩衣的宫娥簇拥着一容貌娇媚的宫妃款款而来。
来人一身月白织金罗裙不染分毫泥污,臂间挽着藕荷色披帛,行走间环佩琤瑽,竟比落檐的雨声更清越几分。
“何妹妹是有福气的,这不在宫里待着好好养胎,大雨天的跑出来做什么。”达奚氏冷了脸色,伸手接住朵被雨打落的殷红花瓣。
何氏用扇轻扇了扇,教彩衣的宫娥退侍在旁,抚着显怀的小腹坐在李月息的左侧,镶着白珠的扇坠在风中摇晃:“寝殿里闷得不行,又实在无趣,想着与姐姐们来亲近亲近。”
“可要仔细着,虽说暮春时节燥热,但这般大雨,也要小心雨气入体着凉,伤了身子就不好了。”李月息抱着小皇女,例行公事般关切道。
七个月的身孕令何氏腰肢沉得发酸,她的掌心柔柔地贴在锦缎遮掩下起伏的腹部:“我只盼它能顺利出生,平安和乐地长大,其余的都不要紧。”
雨幕深处,回廊尽头隐约可见飞檐,被雨珠打湿的茜素红纱帐沉沉拖地。
李月息的视线落向廊外被雨水冲散的满地残红,不知怎的有种不详的预感。怀中的墨瑾不安分地打量着何氏鼓起的肚子,满脸好奇。
达奚氏的目光扫过何氏的肚子,脚踝金铃晃得作响,将手里的鎏金暖炉搁下,胆大口快道:“要我说,若是生皇子,还得提防着那个老畜生的毒手,倒不如生闺女,瞧瞧咱们瑾儿,多乖巧可爱。”
“不可胡说。”李月息这副身躯将墨瑾搂得紧了些,捂住了墨瑾的双耳,还在不住地微微发颤,这达奚氏似是提及甚不可言说的秘辛,惹得她后怕不已。
“朱华,将皇女抱回宫去。”她不愿让纯真的稚子被这些深宫的丑事污了耳,唤来贴身可靠的宫婢,“这衣裳都湿了,去给皇女换件干净的。”
“母妃,我不要!”墨瑾挥舞着双臂,蹬着两条腿,挣扎着不愿离开生母,“我要和母妃在一块!朱华姑姑快放开我!”
“是。”那名唤朱华的宫婢应是这位宫妃的心腹,见宫妃对皇女的哀求不为所动,也无视皇女的扑腾,将其稳稳地抱在怀中,擎伞匆匆离去。
方才小了些的暴雨又落得急快,达奚氏扶了扶发髻,满不在乎地说:“阿姊何必将瑾儿送走,她既然生在这魔宫里,有些事她早晚得知道的,倒不如教她早知道。”
“若是理儿的母妃还在宫中,那老畜生哪敢对理儿下手。”达奚氏又拈起块玫瑰酥,长甲在青瓷碟上碰出脆响,“总归那老畜生是当真宠爱那罪妃,咱们不过是那老畜生为了堵住前朝的嘴才不得不纳进宫的。”
何氏唇上的胭脂淡了几分,一张精致的小脸也骇得煞白,抚着腹部的手攥紧了衣袍:“达奚姐姐当心隔墙有耳,快些别说了。”
亭外的重瓣蔷薇被暴雨打得东倒西歪,不远处的海棠林落下无数的残瓣,浮在雨雾里发抖。李月息遥遥望见谁人扶着栏杆眺望,一眨眼却又不见踪影。
“我偏说,那老畜生敢做还不让说了。”
达奚一族显然势大,达奚氏有世族撑腰,便连得位不正、实力不济的魔皇也忌惮几分,在这深宫中口无遮拦也无人敢置喙。
“那那罪妃当真是厉害,也当真是可怜,人人都道罪妃将老畜生与北桓王惑得五迷三道,引得兄弟反目,竟好罔顾纲常人伦,许了罪妃共侍二夫,搞得像什么天大的恩赐似的。”
褪色的红绸与新绽的白苞绞缠,雨水冲开层层叠叠的朱红花盏,露出内里早已烂腐发黑的蕊心,倒生出几分可怖的艳色。
“我听父亲说,那老畜生对自己的亲儿子下手,是为了生个纯血返祖的魔皇血裔呢。”达奚氏煞有其事地说道,采撷了朵冒进亭里的败花。
“罪妃有罪,稚子无辜。”李月息这身躯又开了口,“理殿下虽为陛下亲子,又是男儿身,如何能孕诞子嗣,延传血脉。”
她饮了口清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嗓:“再者,人界的伦理纲常也有些许的道理,若是血缘过近,生出畸形儿可就大大不好了。”
“什么伦理纲常,人界奉行的玩意,在我们魔界何时这般深入人心了。”达奚氏瞅着何氏抿唇一言不发,捏着绢帕捂嘴笑,“阿姊此话下定论太早,且不说上三界有的是男生子的先例与法子,便是如今的人界也正用那奇异的科技,琢磨着令男身怀胎生子的法子呢。”
魔界无序已久,混乱便为秩序,但魔皇宫中倒还是有些规矩。
但听这达奚氏如此说到,李月息不自觉地皱起眉来,似有个不可为人知的秘辛将被揭示而出。
“妹妹可是听闻,那为陛下和北桓王诞下子嗣的罪妃,可也是男儿身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