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天冷，街上没有行人。甄亦凡独自一个人站在站台等车。好大的风，全身冷得发抖，好在他今天出门时借了一把伞，张开的伞遮住了飘飞的小雨，他踢了踢脚，脚已冷得麻木。一眼望去，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旁边各家各店一股股香味飘出来。诺大的公交站口，宽阔的街道上，只有他一个人，一个在大都市盲目找工作的学生。一瞬间，冷风凄雨中的甄亦凡感到好孤独。
难道,这就是人生？
晚上,窗外。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
昨夜的雪，飘了一夜，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早上起来，外面早已白花花一片，好厚的雪，同学们一个个盛装包裹。
雪下来了，天气反而不再冷，寒风也不再吹。
课间操时，学校补升旗仪式，一时操场上雪球到处乱飞，主席台上学生会主席再三喊口令“站好队”，广播里校长也大声喊停止打雪仗，可没人听。偶尔还有几个雪球向主席台上的周主席飞去。直到校长亲临操场整队，打雪仗才停止。
升国旗唱国歌，往常都是有气无力的，偏偏这一次唱得又整齐又嘹亮。
中午。操场上许多同学在玩雪，男生女生，高年级低年级都有。打雪仗、堆雪人，玩得不亦乐乎。甄亦凡他们也在，难得轻松轻松。甄亦凡一个人在堆一个雪人，也在堆一个故事。他不像其他人那样，从地上直接滚一堆雪来堆雪人，而是从草尖上、低矮的树技上捧起一捧一捧的雪，垒实，堆雪人。一捧又一捧不停息，很多人不理解他，地上厚厚的一层雪为什么不就近取材，而要一回回去搬运树枝上的积雪。来来回回半个多小时，他的身边才堆起一座小雪堆。先是上半身，后是头部，甄亦凡精心雕刻着那个小雪人。一头齐耳短发，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柔和的鼻梁，嘴角翘起微微的笑。他尽量让这个雕像生动一些、传神一些。他采集了这个世上最干净的雪，来堆一个善良的人。也或许，只有这人世间最纯净的雪才配得上一个纯粹的故事或者一段纯粹的感情。甄亦凡明白，无论他怎样努力，这世间所有的美好，终将如这美丽的雪人一样，慢慢消融，但他不后悔。他仍然倾尽全力，只为了这美好的瞬间。《红楼梦》里贾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而今天，需要怎样干净的雪，才配得上甄亦凡心目中那个善良的女孩？
雪人的旁边，他还写了一首小诗“需要怎样干净的雪\才配得上，一个善良的人\\草尖、树枝上\那些不曾落地的纯净\是不是那些美好的曾经\\今天，我在这里\堆一个雪人\只为纪念，玉洁冰清\\我也害怕\太阳出来，雪人融化\\留下一地\空白的记忆。”
录音机里，陈莯鸿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冬季到台北来看雨》，放过去了又倒回来，一遍又一遍如此反复。甄亦凡留意着她，这个也曾几次帮助过自己的女孩，今天有些反常。
“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别在异乡哭泣。冬季到台北来看雨，梦是唯一行李。轻轻回来，不吵醒往事，就当我从来不曾远离……”大约听到第五遍时，她忽然一下子伏在谷梦娴肩头上大声哭起来。一时间，吸引了班上大多数人不解的眼光，她却丝毫不顾，依旧放声大哭……
窗外好大的雨和风，窗户本来紧闭着，因为冬天冷。她却打开一扇窗户临窗而立。手中揣着单放机，戴着耳塞，双眼怅望外面的风雨，若有所思。
再一次看到陈莯鸿凝神窗外，甄亦凡的心里隐隐作痛，他想走上前去，安慰安慰这个曾经无数次帮助过自己的女孩，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一直把她放在高高的星空里，她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但她的优秀却让她生活在云端里，地上的男孩，没有一个配得上她，只有那个一样优秀的男生楚云天才堪堪配得上她的优秀。他不知道，他们是否出现了什么问题？也不敢多问，怕引起她更多的伤心。
这几天，陈莯鸿都在为那件事发呆。她没想到，信会退回来，而且上面写着“查无此人”。怎么会查无此人呢?明明刚刚过去的那个暑假，她和他就在那个乡里共同战斗了一个多月，他还被那么多相信他的老百姓破格推上了“副乡长”的岗位，前程不可限量。别人都在为实习岗位不安时，她就打定了主意，去他所在的乡镇政府实习，毕业了也留在那里工作。有他的地方，再苦再累也是一种幸福。在那里，有他们共同的事业，也有他们共同的爱情。一切，在这个女孩子的心里，都是那么的美好。
为此，前不久她打算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他，就写了那封信，想让他分享自己的幸福和快乐，却不料“查无此人”。她疯了一样，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办公室蒋主任，告诉她楚云天辞职了，去了哪里她也不清楚。她不相信，又问了熟悉的校友王副乡长，得到的都是一样的消息，都不知道大好前程的他为什么要辞职，又到底去了哪里。她又请假去了星城师范学校，找到他们共同扶持的张晓英，从她那里也没有得到楚云天的具体地址。元旦，她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一趟岳州楚云天的家里，她要到他家里去问他，为什么不辞而别？为什么辞职也不告诉她？让她没想到的是开门的阿姨告诉这个小女孩，房子原来的主人已经把房子卖给他们一个月了，这个阿姨也不知道他们一家人到底去了哪里？这些日子里，这个女孩，独自默默咽下这爱情的苦。
在深圳关外一个狭小的房间里，楚云天一家三口挤在不足10平方的出租民房里。小平“南巡”讲话，犹如春风拂过大地，一夜间南方成了全国梦想者淘金的地方。楚云天爸爸也和许多胸怀激情的梦想者一样，怀着“实业救国”“经济强国”的宏大而浪漫的抱负成为“九二派”，从体制内下海创业。在海南成立公司从事房地产乘风破浪一路前行。没想到1993年下半年一夜间遇到房产泡沫，公司坚持一年后还是倒闭了，先前挣的钱赔光不算还欠了一屁股债。也因此家里卖了房子，楚云天妈妈办理了提前退休手续，楚云天也辞了职，一家三口来了南方，决定“破釜沉舟”再拼一把。
这一切，楚云天自然不会告诉陈莯鸿。自己辞去了工作，现在又是朝不保夕的处境，虽然手边还有十几万元的本钱在寻找合适的商机，但谁也说不清楚未来的结局是好是坏。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当你无法给你最喜欢的女人安定与幸福时，最好的选择就是放手，给她选择另一份幸福的权力。
这个负责任的，一直深深爱着陈莯鸿的男人，把初恋，深深地埋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