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些女生听到昨晚的战果,大部分都加入队伍中。这一来女生占的地盘反而比男生还大,一些男生只好做出让步,到操场上找场子。只剩下王浩、高志扬、陈光耀几个男生“坚守”战场,男生们也总不至于在这场睡觉地盘之争中“丢盔弃甲”不战而逃。可笑的是,随着队伍的扩大,女生反客为主,倒是越来越主动,胆子也越来越大。晚上熄灯后,开始是几个人“窃窃私语”,还有点担心对面的男生听到,到后面参与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丝毫不顾虑桌子对面的男生听到。倒是几个男生,熄灯后装聋作哑,不敢发出声响,安安静静的。
露宿,也给了少数谈恋爱的学生一些方便,当然,也还没有哪两个男女异性胆子大到独自躲到一个角落里相互依偎着睡到一起。这在学校是绝对不允许的,哪怕哪个男生或女生寝室空了,也绝对不允许一对男女独自在那里睡觉。就是哪个男生或女生生病了,也不允许异性单独探望。一旦学校发现,轻则给与批评教育公开检讨,重则背一个处分也划不来。再说两个人单独躲在某个角落里睡觉也不安全,或者怕蛇虫,也怕遇到心怀不轨的坏人,到时后悔都来不及。而操场上,教学楼大厅里,都是男女生划界了的,就像乡下农村河里洗澡,这个湾那个滩分别是男人或者女人的领地,彼此互不侵犯。要说最能接近心中“女神”的地方,也就是教室这块男女共处的地方了。尽管隔着书桌和椅子,但也不足一米远,夜里,支起耳朵,还是能听到你要关心的人的呼吸声或者她“偶偶私语”的。也因此班上几对王文斌和皇甫静雯,夏曦和刘刚、王曼瑶和陈祎、王磊和段羽菲,还有韶山一行感情升温的罗晋和李瑛梓,都从寝室搬到了教室里。
甄亦凡,倒是没挤那个热闹,他不喜欢教室里封闭的环境,更喜欢夜晚的星空。露宿让他找到了乡下六月天过夜的感觉。在山里,男人经常都是这样,劳累了一天,吃过晚饭洗过澡后就卸下一块门板搭在岩塔里椅子上当床,也有家里条件好的搬出凉床,一张薄床单,躺在上面看满天星斗。小孩子们听着奶奶或外婆“讲古”,嫦娥奔月或者女娲补天的传说,也或者听着那些熟悉的童谣“虫虫飞,飞到嘎嘎去,嘎嘎不赶狗,咬到虫虫手;嘎嘎不赶鹅,咬到虫虫脚……”慢慢睡去。长大了,尤其是来到中专后,读了不少关于星空、关于月亮的古诗词和一些现代诗歌,对夜晚的星空更有着入迷的向往。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海上明月共潮生”的美景,苏东坡“把酒问青天”的豪情,李白“对影成三人”的孤独,叶芝“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的爱情……
这个晚上,因为一些事情甄亦凡耽误了。等他10点多赶到操场时,原来的地方早就被人占去了,他只好沿着操场周边找地方。由于操场周边有草地,蚊子多,早来的都不会选择边上的位置。操场朝吊环那边有一小块草地,有蚊子,男生也就没有睡那边,后来有一些胆大的女生也来了操场打地铺,自然而然就选了那边。慢慢地女生也越来越多,也就越发地靠近了男生这边,好在中间也不约而同地留下了一尺宽的“楚河汉界”,一边是女生,一边是男生。甄亦凡拿着草席转了一圈也没找到空位子,只好去那条边界线看看,最后在靠近篮球板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一块地方。篮板后面有块草地,可能蚊子有点多,没办法,他只好呆在这里了。一坐下他就闻到了一股蚊香味道,看来是对面的女生点了蚊香。他不由得好奇地看过去,究竟是哪个女生,还这么讲究地点了蚊香。天上的月光很好,对面女生也还没睡着,刚好转过身,“甄亦凡”“冯语嫣”,他们彼此认出了对方,一个文学社主编,一个副社长,自然无比的熟悉。
“你也在操场睡?”甄亦凡有些好奇,“你不是也在么?”冯语嫣反问他。“我都来这里睡两个星期了,在乡下老家夏天里晚上乘凉经常在外面睡呢,也习惯了。”“我很少在外面睡,今天太热了,就来这里试试”,冯语嫣告诉他。难得在这么安静的夜里遇到一个办公室里时常呆在一起的人,除了文学社办公室,两人平时都很少相遇到过呢。偶尔在路上遇到也只是打个招呼就走开了。今晚老天给了这两个文学爱好者一个畅谈文学和人生的好机会。
因为担心交谈影响旁边睡觉的同学,冯语嫣起身邀他“今晚月色这么好,要不要走一走?”,“好啊”,难得月夜遇知音,甄亦凡站起来前面带路。两人也没有去别的地方,就围着桔园四周散步。皓月当空,校外蛙鸣阵阵,桔园里的草木清香随着晚风迎面扑来,两人谈着文学社的前景。“这个学期以来,文学社看着走下坡路了”,冯语嫣有些担忧。“也是,社长严琦的心思好象也不在文学社上面了,和外面的联系也少了”甄亦凡有同感。不过他对文学社的前景没她那么悲观,他骨子里是热爱文学的,不是贪图那个虚名的主编职位。他看到冯语嫣、周文洋、邓玲梅和杨波一大批文学爱好者,都是一二年级的学生,他相信只要真正的文学爱好者一批接一批,文学社总能办下去,而且会越来越好。“反正下个学期我们四年级的都要退出来了,干脆你去担任社长试试。”甄亦凡很看好身边这个女子,两年来他看在眼里的,他相信她有这个能力,而且相信她能把文学社带得越来越好。“我倒是想把演讲小组独立出来,文学社今年来扩张得有些快,有些人进来不是热爱文学,纯粹是为了毕业求职简历上加一点资本和阅历而已”,冯语嫣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袒露自己的“野心”和担忧。对此甄亦凡有同感,可又没办法拒绝,社长严琦要的是文学社扩大后的影响力,没有像一开始那样严格把关挑选一些真正的文学爱好者,难免鱼目混珠。“算了,不说这个吧”,两人不再谈论关心文学社的未来。
“如此良晨美景,何不谈些让人高兴的风花雪月”,甄亦凡开玩笑说,“看过诗人蒲宁的《天狼星》么?”他指指空中遥远的一颗星星随口背诵起来“朝思暮想的星辰\高天最美的花冠\你在何方?\皑皑白雪,皓皓明月,迷人的单恋\尽在你身上?!\\遥遥少年时代我那脆弱的希望、梦想\你们都在何方?\你们曾在子夜,在明亮裸露的草原上\悠悠游荡\\永不熄灭的星辰,闪耀吧\发出万紫千红的光亮\照耀我那远方的坟茔,上苍早已将它遗忘”。男中音在这安静的夜晚时高时低,抑扬顿挫。“星星睁着眼睛”,清脆的女中音在夜空里响起,冯语嫣接过来背颂智利现代女诗人加夫列拉·米斯特拉尔的《对星星的诺言》“星星睁着小眼睛,挂在黑丝绒上亮晶晶\你们从上往下望,看我可纯真?\\星星睁着小眼睛\嵌在宁谧的天空闪闪亮\你们在高处\说我可善良……星星睁着小眼睛\洒下泪滴或露珠\你们在上面抖个不停\是不是因为寒冷……”其实米斯特拉尔最出名的不是这首诗歌,而是她十七岁时爱上一位铁路工人,后来这个铁路工人因为不得志而自杀,她为这段爱情写了一首《死的十四行诗》,也是她的成名作。
两人谈起了爱情与死亡,这是文学中两个永恒的主题,冯语嫣为他背诵了这首诗“人们将你放在冰冷的壁龛里\我将你挪回纯朴明亮的大地\他们不知道我也要在那里安息\我们要共枕共眠在一起\\我让你躺在阳光明媚的大地\象母亲照料酣睡的婴儿那样甜蜜\大地会变成柔软的摇篮\将你这个痛苦的婴儿抱在怀里……”
要说爱情与死亡,甄亦凡觉得最让人刻骨的还是写出《呼啸山庄》的英国女作家艾米莉·勃朗特的《忆》。“你冷吗,在地下,盖着厚厚的积雪\远离人世,在寒冷阴郁的墓里?\当你终于被隔绝一切的时间隔绝\唯一的爱人啊\我岂能忘了爱你\如今我已孤单,但难道我的思念\不再徘徊于北方的海岸和山岗\并歇息在遍地蕨叶和丛丛石楠\把你高尚的心永远覆盖的地方?!\你在地下已冷,而十五个寒冬\已从棕色的山岗上融成了阳春\经过这么多年头的变迁和哀痛\那长相忆的灵魂已够得上忠贞!\\青春的甜蜜,我若忘了你,请原谅我\人世之潮正不由自主地把我推送\\别的愿望和别的希望缠住了我\他们遮掩了你,但不会对你不公!\\再没有迟来的光照耀我的天宇\再没有第二个黎明为我发光\我一生的幸福都是你的生命给予\我一生的幸福啊,都已和你合葬\\可是,当金色的日子消逝\就连绝望也未能摧毁整个生活\于是我学会对整个生活珍惜、支持\靠其他来充实生活,而不靠欢乐\我禁止我青春的灵魂对你的渴望\我抑制无用的激情迸发的泪滴!\我严拒我对你坟墓的如火的向住\\那个墓啊,比我自己的更属于自己\\即便如此,我不敢听任灵魂苦思\不敢迷恋于回忆的剧痛和狂喜\一旦在那个神圣的痛苦中沉醉\叫我怎能再寻求这空虚的人世?\\”声音低沉,他们忘记了走动,一个朗诵的动情,一个听得入神。这一首活着的人对其死去的恋人的独白,简直就是《呼啸山庄》的诗歌浓缩版,那是怎样的一段热烈而又真挚的生死恋啊。在这首诗里,爱情可以超越世俗的界限,拥有着逾越生死界限的强大和生命力。
两人从诗歌又谈到《红楼梦》中黛玉葬花,一路下来,讲不完的话题。快十二点了,两个人还是谈兴正浓,恨不得把酒言欢。
凌晨2点多钟,甄以凡醒了过来,感觉到身上有些凉意,从枕头下取出床单打算盖在身上,又忽然想起对面的冯语嫣。借着天上的月光看过去,只见她穿着裙子,冷得身子缩一团。这个第一次在外面露宿的女生,可能不知道半夜过后天气会变凉,有时候甚至还会突然下起雨来,让被淋湿的同学们抱头鼠蹿,逃回寝室。他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轻地把床单盖在这个女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