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气你什么。”
“我敢气你吗。”
“整艘船都是你的,你说了算,我不敢生气。”
贺飞洲话说的平淡,手下捏着药碗的手却随着一句一句砸下来越攥越紧。
谢伊从他手中接过药,避免药碗真的被他捏碎了,她缓缓道:“你不喜欢他,是觉得他来路不明?”
“还是觉得他不安好心?”
贺飞洲不是会无缘无故甩脸的人,他对江一不满,或许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都有。”贺飞洲冷脸在她身旁的椅子坐下:“我不喜欢他的气息。”
“你没发现吗?他一来你就生了病,他克你。”
谢伊:“……这算什么理由?你不是诊了脉说是没休息好导致的寒气入体吗?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止。”贺飞洲抬眼:“不仅仅是这个原因,你之前整日夜间出门一天到晚都没休息好过吧。”
谢伊沉默半晌,开口:“……不是又吹了风?”
贺飞洲拧眉不满:“晚上我跟在你旁边能让你吹风出事吗?”
“……好吧。”谢伊被说服了。
“他克你,你们两个之间有某种若有若无的很特别的联系。”贺飞洲垂眸:“他一旦靠近你,那种气息就会出现。”
联系?谢伊眸光微闪,这……是不是江一所说的子母蛊?
“而且我那天替你诊脉,也察觉出你经脉内有些不同寻常的微小颤动。”
“这都是他过来之后发生的事,所以他一定克你。”
谢伊若有所思:“呃……他克我。”
贺飞洲说完,轻哼了声盯她:“你身体的变化你最清楚,但你还是坚持把他留下。”
“你不顾会生病的风险留下他,你又是怎么想的?”
谢伊跟贺飞洲相处这段时日已经摸清了他无法忍受病人不听医嘱,同时更不能忍受病人不把身体当回事这件事。
那晚江一过来,她确实感受到了一股身体上莫名的烦躁,昨日江一给她解释后,也说了那晚他催动了蛊虫来找她的位置,所以她猜到了这种烦躁会跟蛊虫有关。
但她确实没告诉贺飞洲,对此谢伊略有些心虚的说:“这应该只是个偶然?”
“我今天就已经好的差不多的,可能不关他的事。你想多了?”
“谢伊。”贺飞洲眼尾冷不丁的垂下,他沉声道:“你的身体,如果不告诉我具体情况,我不会再给你治了。”
他平日对她不爱惜身体受伤的生气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但如今这样沉静的看着她,是真的发怒了。
谢伊沉默下来,他看似是在问她的身体情况,不如说是在问江一的身份,问她那个‘为了活命’背后的原因,贺飞洲之前对此或许有猜测,但从来不过问过她太多。
如今。
“我能相信你吗?”良久后,她问。
贺飞洲认真的望向她眼睛:“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
“谢伊,除了欠人情一事瞒着你,其他你知道的就是全部的我。”
“我从小没爹没娘,七岁时被师父捡到拜师学医,这么多年一直随着师父在外行走治病。”
“不过偶尔也会独自出游行医,家中只有师父和师弟,没什么愿望,相熟的人也不多。”
“但你算一个,我现在只想把你治好。”
“我不会害你,相反……”他倒是很喜欢她。
“我会全力的给你治病。”
“现在,你能彻底放心相信我了吗?”
谢伊神色微愣一瞬,他……
贺飞洲看她依旧沉默,接着说:“如果你还有怀疑,我可以把从出生到现在我有记忆的所有事给你讲一遍。”
他抬手轻触下巴开始思考:“有记忆的可能是在三岁?那时候我在还在善堂里,只记得每天吃点稀粥,接着就会睡觉。
“有几次也会分得一颗糖果,不过根本吃不到嘴里,大一点的孩子会把这些稀罕东西抢走。”
“五岁时善堂倒闭……后来沿街乞讨在一个大户人家贺府的门口碰到了师父……”
“在莲花城里跟师父去治瘟疫,结果得了病……”
“碰见夏侯月是在南岭,当时救了一群生病的流民……”
“之后跟师父去了青城。”
他一字一句的讲着,谢伊听在耳边,这几乎是把自己给她全部刨析了一遍,她无意识的转着手指上的戒指,突然轻声说:“够了。”
“不用再说了。”
她抬眸看向对侧:“你了解蛊虫吗?”
谢伊指向自己:“我身体里有这个东西。”
蛊虫的事她无论如何都要找人解决,这对她是个威胁。而贺飞洲……她没办法决断的说她百分百会信任他,但她身边黑市的人越来越多,迟早藏不住。
贺飞洲,她决定相信他。
……
“人还没找到?”
“大、大人,尚风那小子跑的太快了,他又是在海里坠落的,这几日出海的船少说也要有十辆,想要找到,恐怕……还、还需几日。”
“是吗?”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俯身落下最后一笔,他微微停顿,嘴角噙着笑:“几日是多少日?”
“五、五天?”
“五天啊,那大理寺的人恐怕已经在三御州找到另一块令牌了。”他语气不急不缓,说出来的话却让对面的下属冷汗直流。
下属猛地跪下,急促而恐慌的说:“两、两天!大人,属下两天后一定找到尚风把他身上的令牌带回来。”
手边的墨忽然滴下一滴在纸上,齐峰眉头略显诧异的向上抬了抬,片刻后,他冷声道:“找不到的话,就提着人头来见我。”
“是!”下属垂头应下,随后忙起身出门。
“等一下。”
“大、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他垂眼看着宣纸上被墨晕染了一角的字:“脏了,把这个带出去。”
“是。”下属低头将桌上收拾干净,他屏着气把那张脏掉的纸小心翼翼的带出房门,走远后,他不经意的瞥了一眼上面写的字。
是‘静’。
但墨水晕在了上方,将整个字变得模糊。
下属离开不久,齐峰的书房的门重新被推开。
“大人,娘娘说夏侯然丢了,想让大人派人去找。”
齐峰继续在下一张宣纸上练着字,闻言头也没抬:“丢多久了?”
“娘娘说至少有两天了。”
“两天?”齐峰忽然笑出声:“人丢了多久都不知道,我这个姐姐是越来越蠢了。”
“那……大人,要找吗?”
齐峰:“找啊,不找太后娘娘怎么安心,她还指望着这个孩子能让她晚年登临太极殿呢。”
“不过,至于找到后是死是活,就不好说了。”
黑衣下属垂头:“属下明白。”
“崔习那边怎么样了?”
下属:“自从前天晚上让尚风逃走之后,他就一直追着尚风,现在还没传回来消息,不过应该也快了。”
“大理寺的人循着他之前留的假踪迹和越宇号的消息已经去了三御州,还没察觉出什么问题,三御州那边就等宋书他们到了。”
齐峰手边的毛笔刚好又落下最后一道,他点了点头,将宣纸从案上拿起,道了声:“好。”
下属:“是大人的计策秒,他们不是要找聂家军吗,那就让他们有去无回。”
“毕为找到他的踪迹了吗?”
下属摇头:“之前有人发现他在三御州,但这两日似乎又消失了。”
“没事,他藏着就好。”
“是。”
……
三御州的位置距京都千百里,即使在专运的航道上一路不停的行驶也要四五天才能到。
对宋书他们的船来说或许会更快一些只需三天,但对于这种大型游船,第三天时路程只走了一半。
昨夜贺飞洲第二次给谢伊调养经脉,第二次比第一次的疼还要更加难忍。
谢伊在中途痛到差点受不住,好在最后还是咬牙坚持了过去,只不过第二天到了中午才堪堪睡醒。
“大人,尚风那边一直不肯交代,他说要您亲自过去。”侍卫在甲板上一看见她,就匆匆赶来汇报尚风的事。
“柴昌呢?”谢伊左右看了一圈都没找到柴昌的身影,平日都应该是他来给自己汇报才对。
“柴大人……”侍卫犹豫了片刻:“大人,柴大人不愿拿这点小事叨扰您,属下越级汇报自愿领罚,只是……大人您去仓库里看看吧。”
“在这么下去,我怕柴大人会第一个受不住。”
仓库。
尚风脖子上的伤口已经腐烂到发臭,反复发炎流脓的刺激更是让他疼到表情扭曲。
但他此刻顾不上扯动腐肉的痛,正疯狂大笑着看对面:“柴昌,你还真是废物。”
“被那废物女人提携,你们两个真是废物成一家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八刀。柴昌默念着砍在自己手臂上的刀数,第九刀。
“第十刀。”他抬眼,匕首瞬间刺入对面尚风的肩膀:“不许对大人不敬!”
“呃……呕!……咳咳咳!咳!”尚风没意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攻击,鲜血猛然从口中呕出,再呛到喉咙里引起一阵重咳。
“哈哈哈。”他还在笑:“柴昌,真没想到,你原来是一条护主的好狗啊。”
柴昌不理会他嘲讽的话,退后一步将匕首抽出,沉声道:“答应你砍的九刀已经砍完了,现在就告诉我你跳海的原因。”
“哼……咳,哈哈哈哈。”尚风匍匐到地上费力抬起头:“我是让你砍自己九刀,可我没说九刀就够了。”
柴昌握紧手中的匕首:“你……!”
尚风蠕动着身体让自己保持平衡:“你既然不想答应我的要求让那女人过来,又想从我口中拿到答案,那就对只能自己狠点了。”
“你刚刚刺得是我的右肩,那我要你一个右手小指不过分吧。”
“把右小指砍下来,我就告诉你。”
柴昌嘴上因为自伤已经没了血色,他用匕首撑住地面:“尚风,你若是再出尔反尔……”
“那你也杀不了我。”尚风挑衅的大笑:“你主子还没从我这拿到秘密,你杀不了我。”
“快点,我要右小指!”
“放心,只要你砍了右小指,你问什么,我都会说。”
柴昌咬了咬牙,右手是他常用来握剑的手,少了一截指头,再想拿起剑……算了,总不过一个指头而已,拿到大人问题的答案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