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黎闻声,摊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握紧的右手心,将一把藏起来的折叠眉刀亮出来。
化妆师忽地一挑眉。
“其实没说什么,就是在视线盲区拿它碰了碰他的脸,”魏长黎说,“我觉得,他应该还挺珍惜自己的脸的。”
他把那柄眉刀放回桌上,垂眸戏谑道:“不过现在不一定了。”
化妆师忍不住一笑。
虽说是卸了妆重画,但魏长黎长成了一种没太大发挥空间的样子,化妆师只好另辟蹊径地打碎这种精致,用一道贯穿鼻梁到脸颊的伤口来加大这张脸的美学冲击力。
魏长黎记得PREME这回百年庆典是非常经典的“爱神”主题,看着镜中偏颓丧厌世风格的自己,迟疑地碰了下自己唇角的血痂和淤青。
“这是‘爱神’里的最后一个章节,”化妆师看出青年眼中疑惑,说,“叫‘血吻’。”
她用发胶调整着魏长黎额前每根发丝的弧度,这位酷酷的化妆师看向眼前的青年时目光却很柔和,像是在欣赏自己的一件作品。
她解释道:“某个连亲吻都带着腥甜的血味的瞬间,是爱神也无法挽救的,一切澎湃而火热的爱意冷却的尽头。”
做好妆造后,魏长黎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进影棚试光。此时他才发现戴维将“血吻”这个任务交给自己,是非常慷慨但也非常大胆的决定——这个广告段落是单人出镜,弱叙事,并且镜头多怼表情特写,对被摄者的表现张力和感染能力要求极高。
魏长黎在学生时代学的是戏文中的电影艺术方向,更偏理论,即使实践也是拍摄大于被摄,所以纵然一眼就确定了摄制组的分镜和布光方案都打磨得十分细腻,摄像师按下录制键的那一刻,他脑子里还是空的。
戴维亲自站在监视器前看了一会儿,没什么表情地打断了拍摄。
在场的工作人员都屏了一口气,这位从欧洲总部大驾光临的长公子品味挑剔,目前的样片显然无法满足他的标准。
戴维手指在杖首猛禽的蓝色宝石眼睛上轻轻点了点,让其他工作人员都离开,看样子是准备单独和魏长黎聊聊。
等人差不多都走出去,戴维将助理买好的咖啡递给他。
魏长黎接过来并表示歉意。
戴维没说话,只是将他带到监视器的旁边,让他看刚刚的废片。
魏长黎挨着看了几条,眉头皱了起来——以他的审美角度来看,的确也缺了不少东西。
画面精雕细琢,表达空无一物。
戴维问:“你有,看出什么?”
魏长黎态度诚恳并实话实说:“身为演员,我不够专业。”
戴维眯着那双蓝色眼睛看他,先点点头又摇摇头:“镜头里面,你,很漂亮……现在,绝大多数广告,画面漂亮,足够。”
“但这条,不足够,”男人斟酌一下,选了一个端庄的词,“还不够美。”
戴维将PREME品牌的百年纪念款香水递给魏长黎,开口:“它叫爱神。世界上很多,香水,都叫爱神。”
魏长黎接过那瓶香水,液体无色,水晶质的玻璃瓶反射着细碎的光,精美得像一件艺术品。
“但我觉得,”戴维扶上自己的银拐杖,声音放轻了,“属于每个人的爱神,最终只有一个。”
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因为过于深邃,显得微茫而广袤,他微偏过头,对眼前的魏长黎说:“我第一眼看到你时,是以为你心中,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爱神的。”
·
从清晨到午后,魏长黎在运转的摄影机下不断尝试。
和戴维聊过后的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但那份感觉始终模糊如风过翩飞的衣袂,匆匆牵衣而去,捉摸不定。
戴维最终还是暂时叫停了这组的拍摄,过于逼迫一个新人对提升镜头效果没有任何好处,所以他干脆给魏长黎放了假。这位金发碧眼的长公子显然对美人情绪更稳定一些,并没有决定换掉魏长黎,只告诉他不用着急,用心体会就好。
魏长黎没放任自己休息,独自一人在昏暗的影棚里坐着,手里捧着那瓶“爱神”,出神地望着它。
你心中有没有那个属于自己的爱神?
魏长黎脑海中回荡着戴维生疏的汉语腔调,安静地闭上眼睛。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耳边是有声音的,像风拂过原野,广阔而自由。
可无论他睁开眼还是闭上眼,都只能看见一个身影。
他的旷野上看似自由,却只看得见一条路。
“吱呀——”
沉重的推门声响。
魏长黎正在出神间,并没有太过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