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行轻轻推门,殿内静谧无声,空无一人。他缓步走向御案,动作轻柔地撩起台布,案下那抹明黄的身影,不是裴源,又是谁?
松软的棉被铺在身下,她却无被可盖,只能蜷缩成一团保暖。明明身姿纤长,此时却窝成小小的一团,凤冠全部卸下,发丝凌乱不堪,却也透出一种别样的松弛与自在。
陆长行从乌宛白手中接过棉被,小心翼翼地为她盖好。随后,两人脚步轻盈,悄然退出了紫宸殿,仿佛从未进来过。
裴源是被嘈杂声吵醒的,甫一睁眼,眼前一片漆黑,歪头看着台布下那一圈明黄的光,意识还有些懵然,几乎是迷迷糊糊地爬出了御案。
陆萧玉奉旨查办贡院失火案,如今终于有了些眉目才前来禀报,却被乌尚宫连连阻拦。
她一时情急,便嚷了几声。不过片刻,殿门缓缓拉开,昔日威严凌厉的凤帝,此刻却毫不顾忌地打了一个哈欠。
酉末已至,夜幕四合,户对上悬着九盏宫灯,将殿前照得通明。
只是裴源睡眼惺忪,实在没看懂怎么回事,只伸头打量着阶下来人:“谁啊?咋地了?”
乌宛白:“……”
陛下你快闭嘴吧,不然露馅了!
索性陆萧玉未有所察,直接绕过乌宛白后利落跪地:“见过陛下,臣有要是回禀。”
乌宛白看向凤帝,女子果然一脸懵然,故急急忙忙小跑至裴源面前:“陛下,昨夜贡院起火,您尚在昏睡,君后便嘱咐凤鸣卫、陆萧玉、陆指挥使彻查此事。 ”
乌宛白将几个特别字眼咬的极重。
凤鸣卫?禁军的别称?
裴源不明其意,准备先听听看,于是对其招了招手,便转身进了殿内。
御案上的烛台不知何时被点燃的,将殿通明,裴源高坐凤椅,案下光景一览无遗。来人一袭精致戎装,玄色甲胄被烛火闪的熠熠生辉,在端容貌,皮肤黝黑,龙睛虎目,身形亦是修长魁梧,一看就是难得的良卫。
就是看着有些傻气,站在那里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半天也没闷出一个响屁。
裴源:“……”
乌宛白奉茶而入,一眼瞧见两人对视无言,当即尖声呵斥:“大胆!竟敢直视圣颜!”
陆萧玉视线骤然从凤帝糟乱的头上移开,扑通一声跪地:“属下冒犯,还望陛下责罚。”
裴源眉头紧皱,相较于冒犯,她更担心她的膝盖骨碎没碎。
心中虽满是疑惑,但她却一言不发。尽管只当了一天的皇帝,她已深有所悟——沉默,是她最好的保护色。它会让她显得深沉且老谋深算,即便她对眼前的情况仍是两眼一抹黑。
于是她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温茶,才淡淡打破沉默:“不是有事禀奏?”
宫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凤帝不说话。
所以漫长的沉默里,陆萧玉连自己死后埋哪都想好了,听到凤帝语意淡然落下,陆萧玉僵硬的身躯眼可见的松懈了几分:“陛下,经臣彻查,昨夜大火起于明经科考棚。"
说话间,她呈上手札与证物:"十七处火点同时爆发,但……青砖下的引火渠残留着蓝色粉末,正是工部曾研发的磷粉。这种材料本该用于北境城墙防冻,此刻却成了焚毁科举考场的利器。”
裴源认真倾听着她的一字一语,后又从乌宛白手里接过手札慢慢翻阅。
通读下来,总算是搞明白了怎么回事。
昨夜明经科突发大火,火势迅猛,待侍卫发现时,火势已蔓延至雕版库。
万幸下了一场暴雨,火势很快扑灭,不但保住了此次的春闱所有考生的考卷,还在仅剩下一半雕版库的废墟中发现了两具女尸,其中一女尸身上,还藏有一块雕版碎片。
陆萧玉人虽生的粗狂,可这手札写的确实极为细致。
她怀疑春闱前夕,有人深入雕版库偷取雕版,只为提前获得考题,而今考试结束,此人担心被人发现雕版遗失,故而半夜前往归还,却不想突发大火,两人逃离不及,最后惨死在贡院火场。
裴源打量着被烧成碎片的雕版,面上风平浪静,实则脑中早已乱做一团。
雕版又大又笨重,既然想偷,为何不直接偷试卷?
而且,这又和工部又有什么关系?
工部修缮贡院花了三万两白银,莫不是都花到了这个磷粉上?那工部为何要焚烧贡院?工部和贡院,这两者分明牛马不相及啊。
“陛下,”陆萧玉见凤帝沉默不语,犹豫良久,再次打破沉默:“臣还有一事禀告。”
裴源视线移向殿下女子:“说。”
陆萧玉抿了抿唇:“今日的朱雀门上,有学子留下血书——”
乌宛白眸色一凌,尚未来得及阻止,就听陆萧玉的声音落下:“凤鸣,止于惊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