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平春连忙取来干净瓷盘,又用竹筷夹起了两枚茶叶蛋、半碗清炒白菜、一条秋油蒸鱼。
他将瓷盘奉上,后退一步:“殿下,请慢用。”
华瑶高高兴兴道:“看起来挺好吃的。”
巡检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懊恼。他没来得及为公主端菜,竟然让柳平春这个溜须拍马的小官抢了先机!
他痛饮一杯烈酒,梦寐以求的官运似乎也随着酒气飘散了。
酒水的味道不算好,火辣辣,生涩涩的,呛得他咳嗽两声,叹道:“柳大人真是一心为公,两袖清风啊!”
这句话明褒实贬,暗骂柳平春穷酸,招待同僚的宴席上,拿不出一瓶好酒。
华瑶忽然开口:“柳大人确实清廉,行的端、坐的正。你们的案子查得如何?那些囚犯,从实招了吗?”
巡检脸色微变,讪讪道:“殿下吩咐过,不许用刑……这案子,就不好办了。”
他打开包裹,呈上一沓卷宗。
华瑶翻开一看,纸上字迹潦草,显然是敷衍了事。可她还是看出了端倪,昨夜强盗未曾踏入侍女厢房,并未劫走罗绮。
那么,罗绮究竟身在何处?难道她如燕雨一般,早存了逃跑的心思?
华瑶心中烦闷,语气冷了几分:“这案子好不好办,不是你一人说了算。办得好,朝廷自有嘉赏,办得不好,朝廷怪罪下来,你如何担当得起?”
巡检连忙说:“卑职惶恐,请殿下息怒,卑职……卑职这就去查案。”
华瑶本来也没想把事情闹大。她语调稍缓:“不必退下,坐下,好好反省。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桌上一共也没几道菜,样式虽少,份量却足,配上白米饭,别有一番滋味。
柳平春埋头扒饭,饭粒掉在桌上,他擦了擦嘴,捡起饭粒,一颗一颗吃完了。
华瑶忽然记起自己在宫里的所见所闻。
皇族饮食向来奢华,每餐必备上百道珍馐,金盘玉碗堆叠如山,美酒佳肴琳琅满目,贡瓜香果产自五湖四海,琼糕酥酪也有五光十色。
皇族从不珍惜美食。对他们而言,美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至于吃不完的食物,大多赏赐给了奴仆,或是倒进木桶,拖出宫外,煮成大杂烩,再以两文钱一斤的价格卖给贫民贱民。
这样的大杂烩,也称为“皇恩圣露”,这话说得好听,可谁看得起贱民?在贵人眼里,贱民吃着杂烩,如同猪狗舔舐泔水。
华瑶陷入沉思。
柳平春放下碗筷,轻声唤道:“殿下?”
华瑶也吃得差不多了:“走吧,去议事厅。”
议事厅也是一间木屋,仅有木桌一台、案几一张、笔墨纸砚一套。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意境不俗,透着几分文士风骨。
柳平春有些局促:“下官曾经画过几幅山水画。”
华瑶看着那副画,随口问:“这是你亲眼所见?”
柳平春如实回答:“正是如此,下官……”
华瑶直接说:“岱江沿岸,山林密布,出入隐蔽,易守难攻,强盗若是藏匿其中,官兵如何追查他们的踪迹?”
此话一出,众人一时无言。
华瑶又问:“地牢里还关押着八个强盗……谁能招降他们?若能撬开他们的嘴,探查贼窝就容易多了。”
两名巡检面面相觑,柳平春更是一声不吭。
华瑶轻轻叹了口气。劝降一事,她自己暂时也做不来。她没见过草寇流民,不知如何说服他们。
强盗劫掠百姓,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华瑶对他们厌恶至极,更不愿与之周旋。
华瑶忍不住问:“当真没有别的办法?”
巡检上前一步,谄笑道:“卑职有一计,可将囚犯吊起来,严刑拷打。”
华瑶轻敲了一下桌面:“昨夜抓捕强盗时,我下手极重,他们已是伤痕累累。你再对他们严刑拷打,他们就会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何况习武之人本就耐痛,你把他们折磨得半死不活,也未必能问出实话。”
巡检哑口无言。
柳平春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出声。
华瑶一巴掌拍响桌面:“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哑巴了?谁能举荐几个能言善辩、见多识广的贤才?”
桌面隐现裂痕,华瑶手指搭在裂缝上,轻轻一点,如有四两拨千斤之势,将一副重担推到了柳平春的心上。
柳平春沉思片刻。他与华瑶相识虽短,却已明白,华瑶性格爽直,心胸豁达,行事也极有章法。因此,他愿意为华瑶引荐一人。
柳平春终于开口:“下官有一位师姐,年方二十七,博览群书,能言善辩。她游历四方,见多识广,或许可堪此任。”
华瑶目光微亮:“她叫什么名字?”
“杜兰泽,”柳平春如实回答,“人如其名,气度如兰,不过她仍是布衣之身,尚未考取功名。”
华瑶不再多问,直接命令道:“杜兰泽现居何处?快把她请过来,我要见她一面。”
杜兰泽在外游历多年,近日才返回丰汤县。她住在城内北街一间民宅里,距离县衙仅有十里之遥。
柳平春派人给她送信,她欣然应邀,当天傍晚,她乘坐马车抵达县衙。
暮色昏暗,雨丝飘落,杜兰泽撑起一把油纸伞,缓缓走下马车。
雨水落在伞面上,映出半面水光。
水珠沾湿了她的青色裙摆,她揽袖抚裙,仪态极美、极标致,说是兰姿竹韵也不为过。
华瑶轻轻念道:“杜兰泽……小姐?”
灯火朦胧,杜兰泽站在水雾之中,微微屈膝:“草民杜兰泽,参见殿下,恭请殿下万福金安。”
杜兰泽正要行礼,华瑶已快步上前。
杜兰泽仍举着伞,伞柄微倾,雨水顺着伞沿滑落,伞盖正好笼住华瑶,为她遮挡风雨。
这时,华瑶才看清她的容貌,一时竟移不开目光。
只可惜,杜兰泽身形瘦削,毫无武功根基,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倒,这可如何是好?
华瑶动了怜惜之意,语气也不自觉温和了几分:“杜小姐果然气度不凡,今日得见,真是意外之喜。”
杜兰泽轻笑:“多谢殿下抬爱。”
华瑶微微一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她们二人手臂相贴,裙摆相叠,共撑一把油纸伞,穿行在朦胧烟雨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