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仪脸上浮现出一个邪恶的笑容,把宫女往濯婴身上推去,被濯婴用手中书一挡一抬,宫女摇晃一下站稳了,紧接着,从宫女衣袖里滑落一把粗制的剪刀。
齐牧带人不知从何处现身,将剪刀拾起呈给濯清尘。
“蠢货。”濯仪瞪着宫女。
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看上去害怕极了。
“人我就收下了,多谢大哥。”濯清尘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什么,又回过头来细细打量着濯仪。
濯仪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怎么了?”
“皇兄还未向我行礼。”
“你……濯婴,你别不知好歹。”
“你不愿?”濯清尘话音一落,齐牧上前直截了当将濯仪双手押在身后。
濯仪挣扎抬头,怒吼:“濯婴你疯了!你想做什么?”
“该怎么罚你呢?”濯清尘忽然笑了下,“不如打手板吧。”
打手板是幼时启蒙老师才会有的惩戒,濯婴此时这样说,是赤裸裸的羞辱,“濯婴你个孽种!你敢动我!你就不怕父皇废了你!”
濯清尘摆摆手,不耐烦听,让齐牧把人押回寝殿,“污言秽语,不敬储君,蔑视礼法,你亲自掌刑,该怎么罚就怎么罚,若罚不明白,就让大皇子重新学一遍礼数。”
濯仪被押走,濯清尘重新看向地上的宫女,“濯仪没胆量青天白日里让人捅死我,那把剪刀是你故意带在身上,也是你故意掉落的。”
“奴才宁愿被押去刑狱,也不愿再侍奉大皇子。”
“识字吗?”
这话转得突然,女孩一时有些茫然,“识……识得。”
“藏书阁缺一位打理古籍的宫人,你去吧。大皇子从未踏足过那里,不用担心。”
“奴婢……奴婢还能活?”
濯清尘沉默了一下,“下去吧。”
“谢太子殿下。”
濯清尘转身要走,却见角落里有一个小娃娃,皇子锦衣,戴平安锁,头发扎得很齐整。濯清尘微微一怔,试探道:“濯休?”
小孩从角落里出来,张着手要濯清尘抱。
他走得摇摇晃晃,几次险些要摔,濯清尘蹲下身接住他。
“你是哥哥吗?”
濯清尘愣了下,“我是……濯婴。”
“哥哥!”小孩跳了两下,“娘亲说你是坏人!”
“我……”濯清尘垂下眼眸,“我不是。”
小孩抬头看到不远处急匆匆赶来的人,把两只手放到濯清尘胸膛上,猛地一推,却因为两人身量差距,把他自己弹到地上去。
濯清尘还没来得及把他抱起来,后面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越过他把濯休抱到了怀里。
濯清尘看到来人,垂下眸,“母妃。”
濯休抱着贵妃的脖子哇哇大哭,秦筝看向濯清尘,眼里的厌恶清晰极了,“我说过,离我儿远远的。”
濯休雷声大雨点小,濯清尘看过去时,他恶作剧得逞似的朝濯清尘笑了。
濯清尘拱手行礼,“贵妃娘娘不如看好自己孩儿,莫要让他左冲右撞。”
随后他不再期待什么,穿过众人离开了。
这是他与他兄弟的第一次见面。
并不愉快。
濯清尘鲜少课上走神,今日却被太傅提醒了许多次。再一次发现太子走神之后,太傅放下书,“太子殿下心中有惑。”
“濯仪不敬,我罚了他。”
太傅没说话,静静看着他。
濯清尘沉默着,他又不甘沉默,终于还是把心中疑惑问出了口:“父皇对濯仪万般呵护,我料想父皇得知后会为濯仪‘报仇’,那样很好,易储也好,重罚也罢,我不在乎。但他没有,陛下此次没有理会濯仪的哭诉,却派人赏了我一只釉里红。我不懂。若说律法在上,则皇帝从最开始便不该偏袒濯仪,若说帝王霸道,那么皇帝又不应该背叛他此前的行径。他如此做法,我反倒不明白,律法与皇权,皇帝究竟要以何为上?他如此作为,又能以何治国?”
若是以往,话说到这里,太傅会顺势而为,讲讲所谓的法与权之制衡与谋合,但今日,太傅深深看了濯清尘一眼,却道:“殿下不平,因此生不敬。”
濯清尘沉默着,脸上少见地浮现出几分孩子气的顽固。
“可是人若不知敬畏,便守不住自己的道。”
“那学生该敬畏什么呢?”
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我敬畏呢?
“若不知敬畏何物,那便敬畏生死吧。”
濯清尘垂着眸,不说话,仍是一副乖巧模样,内里却罕见地翻起了叛逆的浪潮。
若是生死值得敬畏,为何他一出生他的母亲就要把他掐死在襁褓之中?若是生死值得敬畏,为何他的父亲要让他做这个太子挡住射向濯仪的冷箭?
生死值得敬畏吗?还是只有他的生死一文不值?
太傅看着眼前这个失落迷茫的孩子,忽然发觉濯清尘困于皇城已久,无论是对婴,还是对大昭太子,这都不是件好事,“臣要南下讲学,太子殿下可要同行?”
“我……可以去吗?”
“其他倒是无妨,只是一不知陛下是否同意,二不知路上是否会有危险。”
“学生每日练武,如今已有自保的能力。至于其一,皇帝不会在意的。”
“后日启程,先去扬州……听说扬州荷花开得正好,不去看看可惜了,如何?”
“荷花?阿莲想看荷花?”
步生莲点点头,声音软软的、慢慢的,“康叔说荷花开了。”
女人把步生莲抱起来,“那咱们叫着爹爹,现在就去。”
“爹爹不用叫,爹爹听着声自己就过来了。”男人拨弄了两下步生莲小小手镯上的铃铛,从女人怀里接过步生莲,捂住他的眼睛,朝女人处靠近,“夫人,船已经准备好了。”
步生莲扒着男人的手去看爹娘,只看到两只脑袋一触即放,他从男人怀里挣扎出来,学着男人的样子也把脑袋凑过去。
男人拽着步生莲后领把人拽回来,“以后亲你自己的夫人去。”
步生莲落了空,不哭也不闹,不理男人,张开手仍然去拽娘亲的衣袖。女人把他接过来,步生莲两只小手抱着娘亲的脖子,歪着脑袋看着女人,然后笑了。
他圆圆的脑袋凑上去,用鼻尖去碰女人的鼻尖,“娘亲……”
女人笑了,“娘亲在呢,爹娘带乖崽看荷花去。”
男人不肯让夫人受累,把步生莲又要了过去,往后退一步,让步生莲再够不着女人,“傻小子,你就是这么亲……嘶……”
那火辣辣的一掌仿佛不是女人打的一般,阿莲转头去找声音的来源时,只对上女人笑盈盈的脸,她揉揉步生莲的脸蛋,“我们看荷花去。”
阿莲果断地放弃寻找这一动作,对着娘亲笑了,“看荷花!”
男人摘了一只大大的荷叶,洗干净倒扣在步生莲脑袋上。荷叶太大,几乎要把步生莲整只脑袋都盖在底下。步生莲努力仰起头,露出一只小小尖尖的下巴,他从这样的造型中得了趣,傻乐起来。
男人和女人也被逗笑了。
步生莲趴在船边,下巴搁在船沿上,两只手弄搅着清澈的河水。
男人往前坐,一只手拉住步生莲的腰带以防他翻过去。女人拿出个手帕来,垫在步生莲的下巴上。
男人看向女人,“听说京城太傅南下讲学,要来扬州。”
“太傅名满天下,让你资助的学生们都去听听,是个长见识的好机会。”
“太傅不限名额,不限家世,他们都能去听,我已经安排好了,夫人放心。”
女人看着他,坏点子涌上心头,“你也去听听,回来讲给阿莲听。”
“天,这可跟小鬼差了十万八千里。他爱听吗?”
“只怕你有一天把小鬼的故事讲尽了,乖崽不爱理你了。”
“可多呢,讲不完的。”
太傅吃醉了酒,半躺在船上,嘴里还在念着文章。邻着河水,温度也比岸上降了几度,濯清尘身上蒸腾的热气一下子被抚平了。河水一起一伏,濯清尘把手伸到水里感受着河水的呼吸。惬意非常,濯清尘闭上了眼。
这个时节,不少人都撑着小船下河讨凉,身边时有小船漂过,带来一阵船上好闻的熏香与花果香。两艘小船擦肩而过,河水中,两个人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又分开了。
濯清尘睁开眼睛回头去看,只看到一个倒扣荷叶的小脑袋。
脑袋静静地趴在船边上,荷叶眼看要从他柔顺的头发上落下来,又被一只大手抓住了。紧接着,那只脑袋的主人被人抱回了船上。
濯清尘听到一声好听的女声。
“乖崽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