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清尘逐渐回忆起前几世发生的事。他睡不着,侧卧在步生莲身边,支着脑袋看他的睡颜。步生莲昨晚哭得狠了,此时眼睛有些肿胀。濯清尘弯起手指在他眼睛上轻轻一按,谁承想,立马就有一滴泪从步生莲眼角滑落,落到濯清尘到指尖上。
濯清尘一怔,他把手指放到嘴边,将泪卷入口中,是淡淡的咸味。
步生莲的情绪经历一番大起大落,时而皱起眉,脸上戾气尽现,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两只手紧紧抓着濯清尘,似乎正在睡梦中跟谁抢夺濯清尘。
濯清尘把他环在怀里,有规律地拍着他的背。
感觉到手中真实的触感和身边的气息,步生莲这才恢复如常,挣脱出噩梦,重新滑入美梦之中。步生莲一觉睡到了冥界的天再次暗下来,他躺在床上,还没缓过神来一般,目光有些凝滞。他睡了一日,醒来腰酸背痛,睡不着,也不想动。
濯清尘在旁边笑盈盈地看他,手指轻巧地点着他的眼睛、鼻尖、嘴巴。往下去点喉结时,却被步生莲提前捉住了作乱的手指,不解气地啃了一口。
濯清尘愣了一下,目光在步生莲的脖颈上短暂停驻,随后他低下头在步生莲眉心落下轻盈一吻。
步生莲的嗓子还哑着,他避开光侧着脑袋去看濯清尘,“你一天一夜都没休息,不累吗?”
“不累。”濯清尘心情愉悦,反捉住那只手,细细摩挲着他的指节。
步生莲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忽然笑了。这漫长的六世,他和濯清尘从未有过这样亲昵寻常的动作,他以为,再也拾不起来了……上天还是垂怜他。
濯清尘的目光一直落在步生莲的脸上,他看不够似的不肯被挪走一点注意力,“笑什么?”
步生莲不答,却忽然拦腰抱住濯清尘,把头埋进濯清尘胸膛。濯清尘任由步生莲这样抱着他,将步生莲铺了一床的长发一一理顺。
步生莲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莲少爷憋了六世没发的怒火,怎么这一世我刚来就忍不住了?”
濯清尘胸前的衣料被打湿了。步生莲却有些分不清,他隐忍不住的眼泪是因这几世苦涩难消的过往,还是为他们不知前路甚至没有前路的未来。
步生莲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其实不知道,你会不会忘记我……”
自他离去后,他的存在便成为了凌迟濯清尘的利刃。他想让濯清尘忘记他,又害怕濯清尘忘记他。
这几百年太漫长了,六世光阴的蹉磨,忘掉一个人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濯清尘用五年抹掉他的样子,可用尽六世都没能抹掉那个影子。步生莲既心疼又难过,却又无计可施,只能任凭光阴散去,带走濯清尘心中他的存在,或者恩赐他们在某一个时刻挣脱时间的洪流,隔着生死在回忆中寻到一刻的“寻常”……万般不由人!
记忆太遥远,纵使刀刻斧凿般的记忆也被岁月侵蚀,与风沙一同消散了。烤蝎子不好吃,步生莲纵使受过苦,也是个根深蒂固的少爷秧子,吃不惯那些东西,只是……好像只要想着京城里的那个人,苦就不再是苦了。
所以不入轮回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他们似乎能够超脱时空洪流,在时间之外相爱了。
濯清尘抚摸着步生莲的脸颊,恍如感受不到他再次涌出的眼泪一般,“若我忘记你了呢?”
“那我只好死皮赖脸纠缠你。”
“若我魂飞魄散呢?”
“我也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那你哭什么?”
步生莲的眼泪一瞬间涌出来,“你化为厉鬼时,丝毫不认识我,我怎么喊你你都不理我。我送你几世,你都没正眼看过我,说出口的全是‘你我殊途’‘毫无瓜葛’这样的鬼话。”
厉鬼毫无神智,人间记忆混沌不清,濯清尘在冥界停歇时记忆都是杂乱了,而眼前这人从不肯摘下鬼面让他记起前尘。
步生莲又变成了当初那个惯爱掐头去尾颠倒黑白的混账,濯清尘觉得应该把他从怀里揪出来狠狠责骂一番,可生前舍不得,此时更是舍不得,只好把步生莲抱紧,纵容他的无理取闹,“我错了。”
步生莲不理他。
“饶了我吧,莲少爷……再这么哭下去,我心都要碎了。”
小屋的门忽然被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