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他去东海度假,偶遇在海边带娃的敖光,层层保镖的防护下,他看见另一个实验体原本的蓝瞳已经被正常的瞳色取代。
他心下凛然,顶着压力凑到敖光身边笑呵呵地厚脸皮套近乎,敖光开始略有戒备,很快便放松下来,眼睛始终关注着不远处的儿子,和他交谈,过了一会儿,敖光接了个电话,在海边踏浪的敖丙突然踉跄一下,太乙快步向前,小孩子还是跌倒在沙滩上,他的手重重地擦过碎石,娇嫩的皮肤被磨出血印,太乙扶起他,抓起敖丙的手轻轻地替他清理伤口,实验体的伤口并未如往常一般快速愈合,伤口处渗出的也不是实验室里呈现出的金色,而是刺目的红。
他想起在酒吧睡过去前看到的,和师弟如出一辙地清瘦干净的背影,想起彻底堕入梦乡前的那声叹息。
他大概猜到了那支药剂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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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半响,殷夫人笑了笑,“没事,自己的儿子自己疼。”
嘴上这么说,她却忍不住想,如果那支药剂顺利注射到哪吒体内,他迈出实验室的时候,是不是就不会泛着诡异的白瞳和黑色的指甲?
她想起那张被裁掉敖丙的照片,哪吒遍体鳞伤,伤口处源源不断地涌出金色液体,白瞳森然,实验体“非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如果药剂给了哪吒,他们可以用各种理由解释小朋友的状态:误入实验室、人体实验、器官买卖、诱拐孩童……
最起码实验体的身份不会在他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人尽皆知。
敖光照样可以用钱堵住军部的嘴,把自己的儿子接回去,他们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愿意让哪吒洗去记忆,只要他像正常孩子一样生活。
想归想,事情已经发生,李靖夫妇想着如果自己处在敖光的位置上,恐怕也很难做出另外的选择——
再者,大概是出于愧疚,敖光也算是做出了“补偿”。
算了。
不曝光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如果哪吒的身份被压下去,没有万众瞩目,自己一家人被军部拿捏,更像是捏一只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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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略带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还没商量出怎么办?”
殷夫人浑身一震,李靖整个人僵住,夫妻二人机械地抬起头,看向在二楼楼梯上趴着的哪吒,哪吒清清嗓子,声音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清脆,“我都睡醒一觉了,你们仨还没商量出个子丑寅卯?”
太乙吓得后退三步:“小死孩子,你啥前蹲在这儿的?!”
哪吒双手插兜,“你们刚开始视频的时候,合同条款太多,小爷听得睡着了,刚醒——”,他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这还用商量?用我自己,换咱们一家子,多划算的买卖,又不是让我去死,只是参与个什么研究计划对吧,你俩还犹豫啥?阿爹阿娘——”
殷夫人掩面哭泣,太乙眼含泪花,看着面前看似一脸无所谓,实则紧紧地揪住裤子口袋的小男孩。
“好啦好啦,”哪吒伸出手冲他们挥了挥,“多大点事儿,别哭了,我先回去睡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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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夫人担忧得望着二楼哪吒卧室的方向。
他们不同意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
哪吒这几年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
一开始回家的时候还好,他被洗掉所有的记忆,只当自己是刚回家的小孩,重新和父母兄长相处,只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实验体的基因缺陷好像慢慢暴露了出来。
小哪吒经常陷入烦躁和不安的情绪中,甚至隐隐出现焦虑症的躯体化反应,会不自觉地咬指甲,抓自己的头发,晚上也开始失眠,总是睡不着,好不容易入睡,总是会把自己团成一个球,手里紧紧地握着东西才能入睡,李靖试图掰开他的手,失败了之后无奈的放任了下去。
问他为什么不开心,他只摇摇头说不知道,腺体也总是肿起来,信息素控制不住地外溢,弄得家里像火灾现场,哪吒意识到之后,自己问木吒要了防溢贴。
李靖带他看过几次心理医生,没有找出任何问题,医生本来开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药,后来又反应过来,摆摆手,“我不知道实验体能不能吃,你还是换个更厉害的医生吧。”
后来,他总是想往外跑,又说不清到底要做什么,被金吒抓回来几次后,烦躁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他的耐性越来越低,以前喜欢的积木和模型都玩不下去了,他没有耐心去玩那些需要付出大量时间的玩具。
跑不出去,他就开始砸东西,卧室被他砸的稀巴烂,床都被拆了,他死活不换新的,就在废墟中筑巢。
又一次跑出去被金吒哄回来的时候,哪吒气鼓鼓地关上房门。
晚饭时分,金吒在饭桌上突兀得说了一句:“小弟好像要找什么东西,找不到,所以很烦。”
木吒嘴里含着饭,“啊”了一声,“他丢了啥?玩具吗?”
李靖和殷夫人对视一眼,眼神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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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将顾虑对太乙和盘托出,太乙摸了摸下巴,“可能是双生腺体的影响吧,应该是暂时的,适应了就好了,有些双胞胎离开对方还会难受一阵儿呢,何况是腺体……”
“明天带娃儿做个检查吧,咱们先看看是不是信息素紊乱了噻,3s级的实验体,腺体嫩得很,又没处发泄,也可能是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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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很配合检查,虽然对穿着白大褂的医务人员很抵触,但还是咬着牙配合了所有项目。
第二天,李靖夫妇带着哪吒去取检查报告,一个不察,这个皮孩子又跑了出去——
昨天他就偷偷跑到了花园里。
夫妻二人在大厅和敖光擦肩而过,默契的装作素不相识。
李靖正低头认真看着自己看不懂的检测报告,大厅旁边的走廊尽头突然传来玻璃破碎的声响,紧随其后的是哪吒理不直气也壮的大吼:“吵什么吵!你都把他吓到了!”
敖光快步跑过去,李靖夫妇紧随其后。
玻璃碎片划破了申公豹的衣袖,申公豹指着哪吒,结结巴巴的说:“倒……倒反天罡!”
哪吒半个身子挡在敖丙身前,瞪着面前的beta,好像用毽子把玻璃踢碎的是申公豹。
他身后,苍白消瘦的蓝发小男孩面色惊惶地捏着哪吒的衣角。
李靖快步向前,将儿子抱起来,冷声道:“抱歉,犬子顽劣,赔偿的账单寄到李家就好。”
敖丙手中的衣角被抽出,小男孩无措的扁了扁嘴,心虚的看着父亲。
哪吒在李靖怀中挣扎,知道自己闯祸了,小脸涨得通红,但是:“我还没和朋友道别呢!”
殷夫人摸摸哪吒的头,温声道:“好好和他说再见吧。”
以后可能很难再见了。
哪吒噔噔噔跑过去,把毽子递给敖丙,“你毽子踢得不错,就是和小爷比差远了,自己多练练啊,我下次再来找你玩~”
敖丙笑着点点头。
哪吒转过身,背对着敖丙挥挥手,双手插进裤兜里,摇摇晃晃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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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殷夫人突然在饭桌上问:“吒儿。”
三个眉眼相似的男孩齐刷刷的抬起头,用如出一辙的疑惑眼神看着殷夫人,殷夫人顿了顿,重新道:“哪吒,如果家里多一个小朋友跟你住,你愿意吗?”
哪吒嘴里的白米饭落到地上,“哈?我有弟弟了?”
金吒和木吒瞳孔微微放大,殷夫人温柔笑道:“爸爸妈妈这辈子有你们就够了。”
哪吒低头继续扒饭,“那不要。”
殷夫人点点头,金吒突然问:“母亲怎么突然说这个,是亲戚家的孩子要来寄住吗?”
哪吒闻言也抬起头,“哦对,谁啊?没爹没妈吗?为啥要来咱们家?”
“上次咱们去疗养院,和你踢毽子的小男孩,他生病了,和你待在一起才能把病治好,吒儿,你愿意帮助他吗?”
“啊——他啊,”哪吒不好意思摸摸头,他站在椅子上,双手撑着餐桌,语气竟然透出几分兴高采烈:“他家里终于不要他了?”
木吒噗呲一笑,金吒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殷夫人揉了揉哪吒的脑袋。
哪吒坐回去,撅着嘴,吱吱呜呜说:“一个小屁孩而已,把我的饭分他一半不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