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夷简被她扑得往后退了几步,小舟一时不受控制,开始左右乱晃,他心下一紧,慌忙护住怀里的小娘子,同时挪动脚步使小舟保持平衡。
插在小娘子发间的珠簪簌簌打颤,活像只受了惊的雀儿,秦夷简捏紧手里的木浆,笑着叹了口气,“瞧我这嘴,不该胡诌的。”
宋识恍然,本想吓唬他,没承想反将自己吓到,便抬眸瞪着他,“你怎么也学会了吓唬人?”
秦夷简低眉笑了笑,“是我不好,前几日我得了枚汉时的带钩,我拿它向你赔罪。”
宋识松开他的衣衫,压住微扬的唇角,“你可别被人骗了,做了冤大头。”
秦夷简从佩囊中取出那枚铜带钩,又道:“能博你高兴,即便做了冤大头,我也甘愿。”
宋识睁大眼眸,“真被人骗了?”
话音才落,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秦夷简何时这般油嘴滑舌过,想起游湖前二哥意味深长地拉着他好一顿窃窃私语,她顿有所悟:“这话是我二哥教你说的?”
秦夷简目色微动,却是答非所问:“律之拿给宋叔父看过了,带钩没有问题。”
“若真有问题,别说是我爹爹教得你就好,”宋识脸颊莫名发烫,偏过头望着映于水中的婆娑荷影。
忽有清风拂过,吹得荷叶攒动,却不知何时,斜阳已匿入云层,荷叶之间弥漫着朦胧雾气,水雾深处,隐隐飘来悠扬婉约的琴音。
“哪儿来的琴声?”
宋识蹙起眉,低声发问。
秦夷简扶着木桨循声远望,重重红花碧叶后竟露出一角船蓬,“那里有艘船,应是船上的人在抚琴。”
风荡着小舟缓缓行移,面前的藕花荷叶被挤至船舷两侧,宋识远远看到前方有艘舲船停在水中。
船头坐着两个人,雾气迷蒙,宋识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能分辨出抚琴的是名男子,他头戴高冠,身穿玄衣,跽坐于琴案前静静凝视着船舷边的女子。
男子一面抚琴,一面低声吟唱:“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1)”
女子微微撩起半浸水中的淡紫纱衣,轻晃双足拨弄着裙下清波,“寤寐无为,涕泗滂沱,成亲不过数日,你便要离家,也没见你有多愁闷。”
男子站起身,袍间玉声锵然,回荡于轻烟浩渺之中,他走到女子身后,屈下身轻轻拥住她,“我也不想离开卿卿,实在是大王之命,不得不从。”
“恐怕并非大王之命,而是你主动请缨,”女子侧过眸,紧紧握住男子的手,低沉的语调中满是苦涩:“一统乃天下大势,此去必然诸多凶险,我只盼你能诸事化吉,早些回来。”
听到这里,宋识拽了拽秦夷简的衣袖,悄声问道:“天下一统?太子殿下还有这等雄心壮志?”
秦夷简蹙眉盯着烟雾中两道模糊的人影,面色甚是奇怪,“我们这样听人墙角,是不是不太好?”
宋识也觉得此举有些不妥当,才张了张口,又见男子伸手托起女子的膝弯,将她抱回船上,两人相对而视,男子从衣裳里拿一块玉佩系在女子腰间,“定不负卿卿所托。”
女子望着男子良久,抬手抚上他的脸廓,男子揽住她的腰身往怀里一带,低头覆上她的唇瓣。
宋识顿觉脸上烧得慌,扭过头扯断一支荷花拿在手里,低声道:“好像是有点。”
秦夷简持浆拨开舟旁稠密的荷叶,撑着小舟远离舲船,那对有情人新婚燕尔,却不得不分离,他心底感慨颇多,频频望向坐于舟头的小娘子,桨底水声潺潺,搅动着他胸腔下那颗怦然跳动的心。
“阿识。”
他忍不住唤了一声。
宋识恍然回神,转头看着他,“怎么了?”
秦夷简犹豫道:“我才德浅薄,也没有官职在身。”
宋识忍俊不禁,“怎么突然妄自菲薄,你尚未科考,没有官职有何不妥?”
秦夷简摇了摇头,“你仰慕君子,可以我的德行,远称不上君子二字。”
宋识眉梢微动,故意道:“怎么突然说这些?”
秦夷简目色灼然,深深望着她,“虽然我不是君子,但我愿以君子自勉,努力成为值得你爱慕的人。”
宋识的心猛地一颤,抬眸看向他。
薄淡的雾气在秦夷简眉间氤氲流转,将那双温润的眸子浸得愈发柔和,他穿过雾气,走到她面前,眼角却露出淡淡苦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