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夜无尘,素月分辉。
罗伯特的小丑妆容被汗水浸的有些花了,怀里紧抱着一个黑匣子,他有些呼吸不顺地喘着气,但随即就大笑了起来。
蠢货,都是群蠢货,既然非要犯贱打开潘多拉的盒子,那就乖乖受着它的疟疾,吞下它的诅咒,拥抱它的不公。
还有高木家那小子,竟也憨的可爱,他的父亲难道没告诉他,要想调动同情、分割资源并不一定要亲身遭受那些苦难,虽不必百分百扮演,但也能被打上"发声′″的名号,虽不必百分百扮演,但也能收获众人的目光,虽不必百分百扮演,但也能凑出一块多余的污点拼图。
甚至只有略微改动一个点,比如肤色、性别又或是年龄,就能将立场完全翻转,直言:“终于能理解……″,反而比受害者还要在意那股恶意何时再来。
尽管每一次尽力扮演,每一次都草草了事,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真正血肉模糊的人并不是他,像个老鼠一样被指指点点的人并不是他,每晚无法入睡,揣着惊恐盯着门的人并不是他。
ta只是个扮演者而已,又能有什么错?
不过那人都蠢到对自己一厢情愿,蠢到毫不怀疑地将这东西交由他来保管,那没有告诫他的儿子绝不要参加这场为了交换而存在,为了报复而报复的游戏,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自然,这游戏的真正玩法并不在于如何投资,而是怎样扮演,贪婪与嫉妒,傲慢与暴怒,暴食与懒惰。
他拍了拍黑匣子的盖顶,老实说当他知道与之对话的前提是只需做这个游戏时,他第一反应是觉得荒谬至极。
但事实证明这并非戏言,只是可惜好不容易攒出的机会却用到摆脱那个穆清者身上去了,不过有了一,往后自然也会有二、三……
体力恢复了一些后,他起身盘算着先去韩国呆段时间再转站回国,顺便再办场游戏。
稍有些遗憾的是他还以为来到这里能遇到白秋那几人的后辈,可以再打探到些关于这鬼麒麟的事。
他打电话让负责看管直升机的侍者来开车接自己过去,并提醒可以″收工″了。
不多久斜前方就打来了两束远光灯的车光,让他不得不边举起一只手挡着,边眯起眼观察。
白面绅士动作有些僵硬地开着车,可在快要接近他时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而加起了速。
“Stop.″他话刚说完,车门突然弹开,而在表盘逐渐逼近110的情况下,他才看见有一架直升机不管不顾地向他们俯冲而来。
没有过多犹豫,他跳上了车,不出意外的左脚被扭伤了,而一个黏糊糊的人形黑影也被甩了上来,只不过ta落到的地方,是引擎盖。
“嘣!″声音并不是预想中该发生爆炸的公馆所传出的,而是猛地坠降在他们正前方的那架直升机……来不及反应,他们的车撞了上去。
罗伯特感觉自己像是煎锅里的荷包蛋,整个人被翻了个面,心里隐隐有了个不好的猜想,刚要坐起,嘴里竟混进了个带着铁锈味的东西,他吐了出来,是自己的牙。
他用尽力气将压在自己身上的白面绅士……不过现在用"红脸″来称呼或许会更合适些,他将昏迷的他推到了一旁,而后用身体将变形的车门撞开。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跑为好,可这头刚一冒出,后脑勺就被一个金属器物抵出了,他感知出来那是把枪。
紧接着他的耳边炸起了像是喉咙被咬破而发出的戏谑声,让他原本踩在驾驶座上站不直的脚更发软无力,差点整个人又掉了下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不敢置信但又不敢转过头去看,而像是看破了他的紧张,他的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放过你。”
月亮终于出来了,将他身后那东西的影子,照在了地上。
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影,而那声音他也分辩出是十分钟前还追着自己的穆清者的。
但他的心却被无底的绝望掩埋了,因为他同样看到了自己的斜下方,那个不知名的人形生物,干瘪丑陋,应是嘴巴的位置闭成一条皱缩的线,左右滑动,似在抿着什么。
易听持着km19,神色十分冷漠地用另一只手给他扣上了电子链。
她的颈处少了块皮,巴掌大小,应与那东西脱不了干系,而暴露在空气中的血肉像是刮刮乐最后刮出的奖励那样,还在兴奋地展现自己的鲜活。
一时之间他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恐惧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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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春水,是城东门李铁匠的女儿,我有四个哥哥,大哥跟爹一样喜欢打铁,二哥哥则是与他们反着来,用街坊邻居的话来说就是舞文弄……弄啥来着,算了,这不重要,三哥的身体意外的差的很,只能躺在床上,而四哥我从未见过他,爹娘说他是去修行了,不过家里的每个人都很疼爱我就是了……]
[你不会信了吧?哈哈,你怎么跟春水一样好骗啊,笑死我了。]
[欸,别那么生气嘛,虽然我诓了你,并没有什么哥哥,但春水并不是个假名字,她是我妹妹,四舍五入一下我说我是春水也没什么毛病吧。]
[我很擅长撒谎,大人说这是不对的,一开始我也以其为耻,可直到那天……城里每月的月初会给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发放定粮,避免生意不好而被饿死的情况,但挨家挨家的送又太麻烦,所以规定十户人家为一个单位,再派出一个代表去领粮,而代表并不固定,每家轮流,而轮到我家时,本应负责的老爹正好犯了头痛症,怕报粮出差子便捎上了我。]
[但最后我们还是多领了一份粮食,首先申明我并非故意报错,单纯是把"二″和"两″当成不同的数字了……好吧,你要笑我蠢我也不能反驳什么,但当时的我除了埋怨自己以外,还怕的要死,根本不敢告诉老爹我的手里并不只有一份粮食。]
[他对外人非常大度,但对我和春水总是凶巴巴的,而当他严肃地问我在担心什么的时候,我看着那跟我脸一样大的拳头,下意识地又撒了一个谎。]
[而最后的结果是我平安无事地有了"二”份粮食。]
[所以慢慢的,我开始尝试,就比如我跟其他小孩说我曾遇到一只疯牛,差点被撞死,但好在我灵活的腿脚让我逃过一劫,手上的疤就是博斗的证明,英雄的象征,而不是烧红的铁弄出的烫伤。]
[再比如我说春水并非天生痴傻,只是时刻在思考很……很有重量的问题,没精力搭理除我这个姐姐以外的人罢了。]
[再比如多报几岁就能领到奇怪的书本;能被那些大人召集到塔内,做全身治疗,不过总是只有两三个人是完全健康,可以被放回家;而少报几岁就能再去多味屋领一盒糖果,虽然这糖很难吃,没有丝毫的甜味,但饱腹感很足,一颗顶三天的饭量;运气好还能见到<那个人﹥,和ta一起玩游戏。]
[我的谎话越来越大胆,三只脚的猫在水里游泳,一只眼的鸟在泥土里出生,公牛吃掉了盘羊的角,爱啃小孩脚趾的婆婆不再边抹眼泪边擦嘴巴,城门外的打架明日就可以消停,本该死了两个月的小肆绝不可能出现在官老爷的书房里,模仿我姨娘姿态的男人终于也厌倦了围观的哄笑声。]
[当然,我也绝没听到娘亲的那声“快开门,是我!我回来了,救救我!"的声音,也没有开门看到她躺在街上,脸上被红色的颜料打了标记的场面。]
[老爹也没有因打铁而被累死,春水也一直被我牵在身边,从未走丢。]
[你也会相信这些谎话吗?我觉得是会的,因为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会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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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易听呢?″木知雨看着门外换了副手套的孟刈,有些不安的问道。
孟刈提起地上一盏发着诡异绿光的磷灯,儒雅地说道:“小司主只让我们来这儿清理不干净的东西,并没有交代其余的要求。″
陆昭放眼望去,将这里围成圈的2区穆清者手上提着的磷灯与平日里见的颜色不大一样,便问道:“刚才的声音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你们的灯怎么……″
孟刈比个了噤声的动作:“陆小姐,再问下去可就违反条例了,你好自为之。″
“对了,避免你忘了最重要的几点,请允许我再重复一遍。”
″[不要碰黑色的东西,包括你自己的影子],正常行走就好。″
″[不管是谁问你<现在几点了>,请说<子夜已临>,绝不可以拒绝回答]。″
"还有从现在起,[请不要过分相信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包括在下,若是ta向你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不要搭理ta]。″
“ta可能会请求你让ta舔你的手,甚至会蹲下身来试探你,请不要让ta得逞,你可以选择戴手套来规避。″
虽然对方说的很平静,但陆昭却深感一股恶寒,不自觉抓紧了木知雨的一只胳膊:“我明白了……″
孟刈:“放心,只要各位老实遵守这些规定一天,一切都会相安无事,而且ta很有领地意识,不会在没有被你邀请的情况下,擅自进入你的家。″
木知雨吐槽了一句:”ta还怪有礼貌的。"
里屋的黑色卫衣男刚要走出来却被孟刈喝道:"先生是只穿了这一件衣服吗?″
黑色卫衣男:“昂,你们不也是黑色的,有问题吗?″他扬了扬下巴,2区穆清者的黑色中山装,排成排,俨然生出肃静的气氛。
孟刈:“我们提着灯就只能穿黑色,且一会儿我们会先将各位送到2区的救助站里渡过今夜,明日再分别送各位回家,所以请不要着急,而为了防止不必要的意外发生,请诸位在跨过这道门之前,将凡是黑色的东西全部扔掉,事后青炀司会给相应的补偿。″
黑色卫衣男:“我就这一件衣服,你难道想让我裸奔啊?还有我这头发,难道也要剃掉吗?″
孟刈:“您难道不能向其他人借吗?不过全丨裸这个想法倒也不是未尝不可的,而头发可以用帽子或头巾包住。″
黑色卫衣男:“……″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一切照做,孟刈迅速给那件衣服拍了张照做留证,其他人也只得纷纷效仿。
毕竟恐怖片里的不作死就不会死的至理名言,大家多少还是有了解的。
喻初文刚挽起长发,木知雨就递来一顶帽子……呃,小企鹅?她转头看了眼她们的,陆昭有些不好意思地戴着一顶小黄鸭帽,而木知雨虽也戴着黄鸭帽,但却乐呵呵的,还拿着一个红色的三角旗,像个导游。
……为什么会有人随身携带那么多帽子啊!还有,怎么有种自己被当成幼稚园小朋友的错觉?
出了公馆后,喻初文敲着蓝牙耳机给易听打了五、六通电话都无人接电,难免有些不安。
2区穆清者分成两列将人群夹在中间,孟刈站在最前头引路,手机被纸巾包了起来放在兜里,而为了避免踩到各自的影子,他们之间的间隙拉的比一个成人双臂展开还多些,且“两步一秒″的节奏也不能打乱,不然队形会垮掉,乱套。
不过好在他们还是可以聊天的,而从公馆里出来的这八、九分钟的时间里,喻初文已经听了有二十一遍的"子夜已临″。
当然,苦中作乐的也不少。
“好饿,要成僵尸了。″
“那我种个坚果挡一下?″
“你哪薅了一把?给我尝尝。″
“行啊,一百太阳换一个。"
“……神经,回去再给你,赶紧给我扔几个,肚子真要饿瘪了。″
″来,本小姐赏你的。"
“瞧瞧,都说疯话了……诶,你不是说你种的是坚果吗?怎么还突变成豌豆射手了。″
“为你而变,感动吗……啧,有点恶心到自己了。″
“你也知道啊。″
喻初文有些忍俊不禁,而这时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俏皮的问话。
“我可以转转你的脑袋吗?″
她的笑容凝固了,只得立马把头低的死死的,以表示她的抗拒,而她也清楚的看见自己脚边并没有第二个人的身影。
“你走慢了,不信你听,是嗒-嗒-,而不是嗒嗒嗒,再不济你抬头看看,要追不上他们了。″
那个声音又响起,但喻初文很清楚自己并没有走错,这种程度的心理暗示对她来说还是很好识别的。
见她没反应,那声音突然愤怒的大叫,吓的她差点踏快一步。
可片刻后,又没了动静,不,应该说……她感觉周围没有了人的气息,像是突然被一个罩子隔绝了一样。
不能抬头,别去确认。
而这时挂在耳边的蓝牙突然来电,里面传出了木知雨的声音。
木知雨:“小文你去哪了?怎么突然离开队伍了?″
喻初文没搭话,而对方仍在喋喋不休地说,像是着急坏了,而这说着说着,话题竟绕到了那件事。
“你还记得那个做了你替死鬼的01558吗?″
拳头攥紧,但脚步并未停下。
“当别人摸着你的脸夸你好可爱的时候,你是否还会梦到那段时间,是否还会感到害怕?"
“幸运的是你被保护的佷好,不幸的是只有你被保护的很好。"
“你说如果你当初送的见面礼中没有那件百蝶裙,你也不曾有过那种裙子,那01558是不是就不会被那家伙盯上,不会把她的眼睛弄成和你一样的颜色,不会被一脸满足的ta抱在怀里挣扎着一同死去……″
那个女孩喜欢那条裙子,所以她送了。直到现在喻初文仍不认为那是个错误的举动,要论错,她只认没早日把那混蛋扔进牢里,没能用刀砍断ta的手。
喉头发紧,她想反驳,但张了下嘴还是忍住了。
还要走多久,这条路难道没有尽头吗?
不知那电话什么时候挂断的,但至少不必再被那假木知雨继续恼下去,也算能舒一口气。那么一个有原则的人,怎么可能会斥问同为受害者的自己。
“停!″正前方突然传来孟刈响亮的声音,而像是打开开关一般喻初文的周遭恢复了原先的热闹。
“你还好吗?″这是陆昭的声音。
“好热啊,真想蹲下来喝口水。″喻初文后面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印象里应该是穿着水手服的那位。
“热就把衣服给我,我可是冷的要死。"八成是黑色卫衣男在吐槽。
“一会进到里面就好了,阿昭,小文你们要吃冰沙吗?我可以让ta们去弄几份。″左侧的木知雨问道,喻初文谨慎地装作头痛般摇了摇头。
因为没人继续移动,喻初文也只能停下脚步,但头依旧没有抬起,不过即使这样也能看见前方有片暖黄色的光,真是到救助站了吗?
孟刈的声音再次响起:“请各位依次进入,记住,不要理会莫名的声音。″
喻初文深吸了一口气,她的颈椎有些酸痛,双腿也有种刚组装好的陌生感,她很累,想休息,但也有些庆幸,如果那家伙一直纠缠她到现在,不也意味着其他人是安全的吗?当然,前提是那家伙不会像水母一样自我分裂。
不过在安下心来之前,她还得要确认一件事才行,所以她问道。